夜色如墨般笼罩着盛王宫,稀疏的宫灯在微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灵曦在宫女引领下缓步而行,衣袂轻拂过廊柱,清冷的面容在明灭的灯火中若隐若现。
转过廊角时,一阵粗暴的踢打声骤然刺破夜的寂静。灵曦驻足凝眸,只见几名太监正对地上蜷缩的身影拳脚相加。那身影在光影交错间颤抖如落叶,却倔强地不发一言。
"住手。"
她的声音并不高,却似寒冰坠地,惊得那几个太监浑身一颤。待看清来人,他们立刻堆起谄笑:"灵医大人恕罪,这贱奴偷了御膳房的点心..."
"陛下急召,姑娘快随老奴去吧。"年长太监匆匆赶来打断。
灵曦眸光微动,扫过地上那抹单薄身影:"他偷了什么,稍后我自会补偿。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她的声音清冷如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待众人离去,澹台烬蜷缩在墙角,透过凌乱发丝怔怔望着那道远去的身影。宫灯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光,明明是初次相见,却莫名牵动他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碎片。方才那句"我自会补偿",是这深宫中他听过最温暖的话语。
盛王寝宫内,鎏金香炉中龙涎香袅袅升起。灵曦跪坐在锦榻旁,纤长如玉的手指拈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在烛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
"请陛下静心。"她声音轻缓,指尖精准地找到盛王太阳穴附近的穴位。随着银针轻旋而入,盛王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她又取出一方青玉药盒,指尖蘸取些许碧色药膏,以恰到好处的力道揉按着穴位。
盛王半眯着眼睛,目光却始终未从她脸上移开:"灵医族的医术当真神奇。那些御医们束手无策的头疾,经你之手便立竿见影。"他忽然抬手,似要触碰她的手腕,"不如留在宫中?孤赐你太医院首座之职。"
灵曦不着痕迹地收手,将银针收入药囊:"陛下谬赞。灵曦不过山野医女,习惯自由来去。"她起身行礼,衣袖垂落如流水,"况且治疗所需药草皆需新鲜采摘,宫中多有不便。"
待那道玄色身影消失在殿外,盛王摩挲着方才被她触碰过的锦缎,眼中欲望更甚:"若非灵医族女子婚后便会失去这身医术..."
"陛下明鉴。"老太监适时上前,"柱国大将军府邸就在宫墙之侧,奴才听闻大长公主与灵医族素有渊源。让灵曦姑娘暂居叶府,既方便陛下随时召见,又能免去宫中诸多规矩束缚。"
盛王眼中精光一闪:"准了。去安排吧。"
转过宫墙,灵曦倏然停步。她从袖中取出素白手帕,一根一根擦拭着手指,连指缝都不放过。帕子飘落草丛时,惊起几只流萤,在夜色中划出几道转瞬即逝的光痕。
——
灵曦自黑暗中苏醒已有三百年。三百年来,她踏遍每一寸土地,只为寻找魔胎的踪迹。
那日荒渊寂静,她醒来时,四周再无初魔的气息,连魔器的波动也消散殆尽。泪水模糊视线,她如孤鸟般在荒渊奔走,最终寻到被封印的谛冕。他告诉她,初魔与夷月族立下契约,留下魔胎,待万年后以新的躯体归来。
可魔胎何时降生?她无从知晓。数百年间,她在夷月族徘徊,每当新生儿降临,便悄然前去查探,却始终未见魔胎踪影。神戟遗泽那一击,斩断她与魔器的联系,身躯亦随之濒临溃散。唯有最纯粹的恶念与怨憎,才能勉强维系这具残破的躯壳。
于是她离开夷月族,辗转于尸骸遍野的战场。死亡的气息令她作呕,绝望与痛苦如影随形,可她别无选择。后来她发现,怨念最浓之处,竟是深宫高墙。她变换身份,潜入宫闱,以怨气修补身躯,而后年复一年,回到夷月族继续等待。
每当身躯濒临溃散,识海中的神光便如星辰闪烁,无声昭示:若舍弃这具躯壳,神力自会凝成神髓,为她重塑新生。
可她不愿。那力量令她生厌,更觉不配。若非神力残留,万年前她便该随初魔一同消散,何至如今这般苟延残喘。灵曦固执地守着魔女的身份,纵然痛彻心扉。
诸神带走了初魔,留她独尝万年孤寂,她却无法真正怨恨。矛盾撕扯着她:厌弃这身躯,又竭力修补;期盼魔胎现世,又恐惧只是谎言。每日在生死边缘徘徊,既想解脱,又惧终结。
灵曦的存在,犹如一场永无止境的煎熬。她非神非魔,亦非凡人,只是游荡在黑暗中的孤影,追寻着那个可能永不归来的身影。
心底残存的一线希望,总被矛盾撕得粉碎。她挣扎求生,不为己身,只为那渺茫的可能——初魔归来的未来。可每当汲取恶念时,翻涌的自我厌弃便如潮水袭来。明知正被黑暗侵蚀,却无法抽身。
希望与绝望在她体内纠缠,善念与恶念彼此撕扯。她在矛盾中沉浮,在痛苦中辗转,在思念与自厌间徘徊。唯愿这一切早日终结——无论以何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