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亮。
陈萧俯身将她吻醒。
唐淑晨眯着眼,视线对焦在他泛青的下巴上,她扬起脸看他,他温热的指腹抚上她脸颊。
“睡够了吗?”他柔声问她。
唐淑晨阖上眼,往他怀里蹭了蹭,闷闷地哼一声:“没有。”
陈萧觉得胸口有些痒,笑着摸摸她的头,“你看一下后面。”
“嗯?”她懒懒地问,“什么?”
“是你喜欢的。”
几个呼吸之后,唐淑晨总归好奇心重,扬起脸翻身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窗帘已经被陈萧拉开,透过落地窗玻璃,可以直接望见远处海平面上正缓缓升起的一轮朝阳。
她不禁抬手捂住嘴,睁大眼睛,惊喜地看着就在眼前徐徐展开的如画自然美景。
陈萧知道她会喜欢,在她身后收紧两只手臂将她贴身搂紧,下巴抵在她头顶,视线微抬,陪她一同望着金灿灿一片的晨间窗外景色。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她问。
陈萧淡淡地说:“用心找,会找到的。”
唐淑晨忽然有些感动。
她明白他的心意,他们之间未完成的那部“十年呈赠”,是他近三年以来的心头之痛,他想用今后的每一次日出将缺失的两年修补完整,才会在手机里拍下那么多的记录视频。
海上日出,曾是她想送给陈萧的礼物,而今变成陈萧最想弥补给她的陪伴时光。
唐淑晨懂他的用心。
一纪光阴流转,没想到她和他就这么长成了大人。
天边海的尽头,金辉洒满,红日初悬,海面上一片波光粼粼。
唐淑晨将眼前画面仔细记住,而后翻身又躲进陈萧怀抱,埋在他脖颈里睡意漫起,渐渐迷迷糊糊又睡过去。
再醒来,已近十一点。
房间里合着窗帘,屋角亮一盏暖色台灯,因为遮光罩的材质,减弱了室内的亮度。
陈萧就坐在台灯边的沙发上,似乎刚冲过澡,穿着工装裤,赤裸上身正擦着头发。
他放下毛巾,湿发被他揉乱,又随意拨了两下,发型更乱,但依旧异常英俊。
唐淑晨带着鼻音轻笑。
他听到后,哑声问她:“醒了?”
“嗯。”
她伸个懒腰,不自觉发出轻微的哼唧声。
陈萧笑着朝她走来,立在床边,俯身要抱她起来。
唐淑晨却摸摸他的脸,然后是高挺的鼻梁和刚刮过胡茬的下巴,最后,抬手绕到他脖子后,往上摸着他还有点湿的头发,他发梢擦过她的指腹和手心,凉凉的。
陈萧低着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距离似乎更近了些。
他的手指在唐淑晨耳后揉了揉。
她要说话,突然吸了一口气,一下子搂住他的脖子。
猝不及防,陈萧还是吻了她。
温柔的,亲密的,细腻的,深入的一个吻,像是此刻窗外的冬日暖阳一般,几乎可以令北极冰雪全部消融。
唇齿缠绵,十分流连。
他头发上还未擦干的水蹭到了她的衣领上,连着她右耳和脑后的雪白枕头也一并变得潮湿。
她脸孔却发烫,呼吸缱绻萦绕,喉间细碎声线于陈萧听觉而言,几乎天然自带某种致命的蛊惑。
他吻得更深,却仍保持隐忍,渐渐离开她唇瓣,调整着呼吸抬起眼来看她。
他抚摸着她耳边的发丝,低声轻语:“不想起的话,不如我们……”
唐淑晨咬着嘴唇,在他胳膊上捏了一把。
“我什么时候说不想起了?”
陈萧笑后,再次轻吻了她。
“谁让你总是令我,”他注视着她,声音低沉道,“意犹未尽。”
黑色轿车飞速行驶在海边公路上,转眼开上高速。
服务区便利店内,陈萧买了两份午餐,结完账往外走,瞧见环道驶入两辆旅游大巴,缓缓停在路边,车门开启,而后乌泱泱下来一群游客,将便利店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隔着一众人群,唐淑晨正远远站在陈萧的黑色轿车旁,笑着等他过去。
她蓬松黑亮的长发绕在他的灰色围巾里,整体宽松的衣服款式,姿态松弛,虽和某些路人穿着相似,却又如此与众不同。
深邃的视线越过人山人海,陈萧只看得见她。
他拿出手机,对着她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发了朋友圈,配文:多想藏着你的好,只有我看得到。
……
转眼,藤蔓又绿。
陈萧拍了三年半的纪录片终于剪辑完成。
这片子从开机那天开始也算是命运多舛,当年拍到第六个月的时候,投资方因为市场原因遭遇危机,原定后续资金不得不停止投入,剧组人员的工作尾款无法结算,收入没了着落,但人还是要维持生活,有的还要养活一家,光靠信念和热情是没法填饱肚子的,因此,一个月的时间跑了三分之二,第八个月的时候,组里只剩五个人。
后来,大概过了半个月,有人给组里摄像介绍竖店网剧的活儿,一夜之间,连带导演又跑了仨,只剩陈萧和另外一个比他小两岁的摄像助理赵雷。
陈萧那会儿还不打算回去,跟助理哥们商量之后,两人都决定留下,继续拍这个片子。
之前赔了违约金后,陈萧卡上还剩百十来万,靠着这些积蓄自己贴钱,修改原定拍摄线索,万事亲力亲为想办法,自己扛着机器身兼数职,才跟那哥们一起把这个边疆人文风光纪录片拍完。
三年多的拍摄素材积累众多,光是梳理这些片段文件就要耗费不少精力,后期剪辑又需要大量时间成本,本来助理哥们赵雷也是想一起进机房的,毕竟投入了那么多时间,可最近半年家里出了很大变故需要用钱。
陈萧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父母又都比自己富裕,干脆把后期的活儿自己全揽下来,不仅给赵雷介绍了工作,还把卡里剩下的大头全转给了人家。
剪辑这项浩大的系统工程就在他一个人日复一日的超时苦熬之中,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陈萧保存好导出文件,如释重负一般窝在转椅里,给唐淑晨打了一个电话。
晚上,唐淑晨来他家里看成片。
门口响起开门声,接着唐淑晨手臂挽着西装外套,随手将电脑包放到门口矮桌,走了进来,脸上带了些淡淡的疲倦。
洗过手后,她将绑了一天的头发散开,手指插进头发里拨了拨,顺手解开衬衫领口透气。
陈萧看她一眼,过来摸摸她脸颊,将煮好的馄饨面端出来,两个人一起吃完。
饭后,陈萧用投影仪放了剪好的片子,跟唐淑晨窝在沙发上一起看。
影片播完,唐淑晨眼圈有些发红,感动过后,还是冷静下来,理性分析,从专业角度给他提了几处建议。
陈萧听过后,微微颔首,决定再想想如何修改得更好。
几天后。
唐淑晨在工作间隙收到陈萧发来的微信,说他调整了几处,让她有空来看。
晚上,唐淑晨到他家里的时候,陈萧还在沙发上打盹。
她下午去了合作方公司开会,为了避开晚高峰,回来的时候没有打车,刚下地铁身上都是闷闷的汗,她直接去卫生间冲了个凉,然后,才坐回茶几下的毛毛地毯上,戴了耳机,用笔记本电脑看他的片子。
陈萧就在她身后熟睡着,一条手臂随意敞开探出沙发边缘,凸起的青筋顺着前臂外侧往下蔓延至手背。
唐淑晨抱膝靠着沙发,偶尔因他下意识的肢体躁动,回头看他一眼。
陈萧睡得稀里糊涂,一连三十多个小时的剪辑工作让他在睡梦里仿似还在剪片,肢体不安稳,眼珠不自觉晃动,他倏然动了动手臂,接着微张开眼,一下看到在他身边席地而坐的唐淑晨。
她的侧脸和耳后脖颈白皙细腻,与一头披在身后的乌黑长发形成强烈对比,那阵熟悉又好闻的清新洗发水香味飘散过来,环绕在客厅四周,慢慢将他整个人笼罩。
看着看着,陈萧不禁抬手摸了摸贴在她背上的发梢,还是湿漉漉的。
于是,他起身,去阳台拿了条干毛巾过来,揉着眼睛在她身后擦她发梢上的水。
……
七月。
这天,风风火火的南薇一到公司,就丢给唐淑晨一堆文件,叫唐淑晨填好文档里的所有表格并准备好备注里标红的资料,因为她要拿公司首部电影作品《云上一直是晴天》申报国内某知名电影百金奖。
自打听说陈萧的纪录片定剪后,南薇也一直撺掇陈萧查查相关类别的影展,拿去国外镀个金,他这人别的不说,运气还是有一些的,万一他走了狗屎运,得上几个奖项,就凭他们这关系,近水楼台的,南薇还想签了陈萧让他技术入股,壮大微辰影视的人才贮备呢。
陈萧压根没想那么远,对出国镀金毫无兴趣,当年他妈姜明婕女士在大洋彼岸好说歹说叫他出国留学他都懒得去,更何况是现在。
但闲着没事儿的时候,人就会东看西看,反正刷手机也是刷,查网页也是查,就搜了搜近年国内纪录片类影展的举办情况。
中秋前后,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陈萧在某纪录片学院奖官网提交了报名申请资料。
两个月后,唐淑晨的好消息先一步传来,一举斩获国内某知名电影百金奖最佳导演处女作和最佳原创剧本两个奖项。
举行颁奖典礼的日子,恰好赶上她生日,这两个奖项,是她三十岁这年,最好的生日惊喜。
十一月中旬,纪录片学院奖官网公布入围名单,陈萧的作品名列榜上。
年底。
陈萧去了沿海某一线城市,应邀出席颁奖典礼。
典礼定在晚上九点零九开始,听说时间是主办方特意请人算过的,为了助力影展和中国纪录片风水长盛。
陈萧早早就到了现场,和早期演戏时认识的一位摄像指导在标了名字的座位里坐着瞎聊。
周围座位陆续坐满,包括一起提名的其他片子的导演和相关主创,陈萧和他们大方打招呼,又与邻近座位的前辈问好握手,最前方三排几乎全是以前在名片佳作中看过名字的业界大佬,亚洲地区纪录片人才齐聚一堂,他一人周旋在一众权威人士中,依然游刃有余。
音乐声渐渐响起,灯光倏然调暗,颁奖典礼即将开始。
典礼指定配乐瞬间涌出,台上灯光配合音乐节奏忽闪,随着高音停止而全部乍亮。
主持人在台上亮相,照例将影展主办方与承办方领导及组委会主席请到台上,一起宣布颁奖庆典正式开始,然后,是一段国风民乐表演。
流程照章进行顺利,陈萧也善于融入环境,他并不是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毕竟没退圈的时候还得过最佳新人演员奖,但作为幕后工作者,却是首次。
一个个奖项接连颁发出去,颁奖嘉宾要么一丝不苟,要么特别松弛,主持人时而庄重念词,时而活泼玩笑,获奖者激动或沉默,大屏幕上偶尔出现获奖者的家属,无一不眼泛泪光,煽情不可或缺,哭笑一座之隔,保持得体也是一种演技,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典礼进行到后半段,接下来马上就是最佳创新纪录片奖。
主持人立在台侧有请两位颁奖嘉宾,一位年过半百老导演,一位风姿绰约大上届得奖者,两人互相谦让着站到舞台中央,插科打诨调侃几句,然后照例“请看大屏幕”,回顾所有被提名的影片片花。
片花结束,现场气氛有了微妙变化,垫乐响起,嘉宾已经拆开信封,大屏幕上分格画面,镜头分别对准三个入围者,全场音乐骤停,瞬间安静。
“本届,最佳创新纪录片奖项的获得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