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你总这般谨小慎微,原来心上人是不可越矩的师长啊?”
江南行似是觉得好笑般摇了摇头,帮忙把那一堆摆出来的玩意儿收回乾坤袋里去,手很稳,看不出一点不悦和在意。
赵璟不敢上手扒拉他,心惊胆战道:“你听我解释,我没想骗你,我也不知道——”
“不用解释,你又没骗我。”江南行语气很是温柔,被光晕染得透亮的眸子却是冷的,细细看去,还有些嘲讽。
越是这般面上云淡风轻,赵璟就越有种死到临头之感。
字是他写的,东西是他的,当初也是他主动找上门求收留……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像是在狡辩。
江南行把最后一件东西收入袋中,顺手系上了乾坤袋。他没再分出去一个眼神,理了理衣摆,起身进屋里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院中的氛围都相当死寂。江南行直接跳过了生气这一步,每日如常行动,东家拿书,西家拿酒,有时发间肩上会夹带着落花,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影响。
曾经,江南行但凡出门,就会把赵璟捎带上,力求帮他在这里打好安身的基础。这般几次过后,许多云起人都认识了这个新来的少年人,哪怕是单独碰见了,也能笑着寒暄几句。
每日准时出摊的陈姨时不时塞给他一些吃食,鸣玉像个孩子王一样带领一堆小孩来找他玩,书摊酒肆的老板也混了个脸熟。
如今不想管了,对他便与对旁人没什么不同。
赵璟被晾在小院中,每日就是风吹树叶心彷徨,把人望回来也不搭理,纵使春深时风景再好,也高兴不起来了。
对此,石不详很看得开,粗声粗气地劝他:“你看他对我不也这样?有话就说两句,没话就瞄一眼,这人就这种性子嘛。”
赵璟黯然神伤地看他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伤心呢?
石不凡赶紧把自家脑子缺根弦的弟弟拉走。
这时候,仙门的捕妖队成员终于姗姗来迟。他们往常清闲得很,只有小妖能捉一捉,只是最近邪祟频发,因此来得比预想中迟了许多。
对于石不凡和石不祥这种伤害性不大的妖怪,他们采取的做法是流放宁古塔。
这两只妖怪在江南行家住了些时日,已经安逸上瘾了,对仙门的人颇有些抗拒——虽然他们勉强信了这两人不是人面兽心,但不信别的修士。
然而,听到流放地点是那极北之地后,他们又不做声了。
赵璟在与那几个仙门弟子交谈,院中,江南行戳了戳石不详的胳膊:“不是昨日还哭着喊着不想被抓吗,怎么现在又愿意了?”
石不详恹恹道:“……回自个家的事儿,怎么不愿意。”
哦,流放之地确实离天山很近来着。江南行笑了笑,拍拍他的肩头:“往后好好改造,争取做个好妖,不要再出来犯事了。”
石不凡瞅了瞅院外的一行人,感觉差不多到要走的时候了,他抓紧时机对江南行道:“以后可没人劝你俩了,你年纪小还不觉得,有个真心的人不容易……多珍惜吧。”
他发自内心地觉得,哪怕不是一同长大,但彼此真心相待、知冷知热,就和家人也没差什么。为着些小事闹别扭不搭理,日后若如飘蓬咫尺天涯,会后悔的。
江南行怔了下,似是没想到他会像街坊邻居般说出这话,笑意消失了一点,慎重地点了头。
石家兄弟走后,这间小院显得更加空荡,没了哔哔啵啵嗑瓜子的声音,没了其他人的絮语,气氛也沉默到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
赵璟步入院中,看见那道鹅黄靓丽的身影,满腹心事不知该如何说。
他方才与那仙门弟子交谈时,将那两枚乾坤袋拿了出来,对方几乎是一眼看出这制式是道清宗。
一个避世的宗门,在北方相当隐蔽的一处山脉之中。那些仙门弟子以为他是要回去,热情地邀请他一起走顺路。
但他没有答应。
从最开始醒来时,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找回自己的过去。如今宗门这个线索像星子那般在遥远的北方熠熠生辉,你为什么不想去了?他在心中问自己。
赵璟心里想着,走过去摘掉了江南行发间的一枚落花。这里的花苞很小,像米粒那样精致,有时候防不胜防。
答案其实早已在心中了。
“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吗?”他温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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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融融,田野间一片生机盎然,野花星星点点。农夫们在田间忙碌,偶尔传来几声悠扬的鸟儿啁啾。
这是自从上次之后,第一次这般心平气和一起散步。也许是阳光,微风,泥土和青草的芬芳,都能让人心中的郁气渐渐消散。
一阵清新的花香拂过,赵璟似有所觉,偏头对江南行道:“你应该换件衣服再来的。”
江南行疑惑:“为什么?”
他肩上突然有一点动了动,一只野蜂正栖息下来,扑棱着翅膀,然后被一团灵气裹住,轻飘飘地带了出去。
赵璟放下手,掸了掸他的肩头:“你看,它们都围着你转……这颜色不适宜外出,容易遭虫。”
花蕊一般的鹅黄,在春天的田野里行走,就是块招蜂引蝶的活靶子。
江南行瞬间就懂了,噗嗤笑出了声:“那你还约我出来。”
“我就想陪你出来散散心。”赵璟揽住他的肩膀,手指轻轻扣住肩头,口气放得很软,“别因为我气到自己,好吗?”
江南行不语,但也没拍开他的手。赵璟感觉有机会,又靠近一些,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好不好?”
“你理理我呗,江兄,江大侠……”
“好好好,行了吧!”
江南行简直受不了这种理直气壮的撒娇,抬手啪一下盖住眼前人那双可怜兮兮的眼睛,恶狠狠道:“……气人包。”
眼前一片橘红的暗,赵璟没躲也没动手,唇角噙着笑问道:“真生气的话,要不骂我几句?”
“想得美。”
就听得这么嘟囔的一句后,耳边就没了声音,盖住双眼的手却也并未放下。
赵璟疑惑地眨了眨眼,手心的薄茧若有若无地蹭过睫毛,有些痒。
春日的阳光晒得人浑身发暖,他突然紧张了,喉间不明显地一滚,干涩道:“……你在做什么?”
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骤然清晰起来,淡淡的清雅气息也钻入鼻端,距离仿佛被拉得很近。
轻柔的声音落在耳畔,带着些呼吸的热度——“我在想,该不该把你关起来。”
赵璟怔在原地。
江南行放下手,笑盈盈道:“开玩笑的,别当真啊。”
赵璟略略摇头,他当然知道是开玩笑,但方才那一瞬的悸动太过真实,仿佛对上了猛兽灼灼的瞳孔,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一瞬。
天上的纸鸢缓缓飞着,江南行突然道:“我要走了。”
赵璟下意识问道:“怎么这么突然?”
“我本来就是四处奔波,在云起不过是偶尔歇歇脚。”江南行笑意轻松,不经意反问了回去,“如今你已知晓师从道清宗,难道不想早日归去?”
果然,他们在院外的谈话还是叫他听见了。
“等等,你什么时候走?不再收拾会吗?”赵璟心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犹疑,但只不安了一瞬,便果断道,“我跟你——”
他的话被止住了。
江南行面上蕴着显而易见的踌躇,缓缓道:“这些事情我近来已经处理好了。明日戌时,我会在城外的望柳亭等一个时辰……”
赵璟几乎是立刻发觉了这背后的潜台词。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选择。
若是不去赴约,那便好聚好散,该回哪回哪。
若是去,那么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从此便是一如从前。代价则是与那卷边边角角写满少年心事的书彻底决裂,抛开过去的恩怨情仇。
江南行看着他,一双眼愈发灼灼明亮,似乎是无声地在问,你要跟我一起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