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等到颜湘赶到医院时便看到病房外站着郑筠阳等人，脚步渐渐放慢，努力做好心理建设。
颜湘眼里泛起红血丝，眼睑处乌青一片，一看就是几天没睡好觉。她唇线微抿：“他……”话到嘴边，却被生生咽下去。
“你先进去看看他吧。”陈诚考虑到怕她尴尬，“我们先回去洗澡。”
天气严寒再加上一直忘记喝水，颜湘声音听着有些沙哑，嘴唇有点脱皮：“好。谢谢你们。”
“没事。”
……
颜湘推开病房的门，视线落在陆修宴的身上，穿着病号服半躺着坐在病床上，右手手背上正在输液，眼睛被缠上白色医用的绷带外面还有一层白色纱布，更显得脸色异常苍白，嘴唇没有光泽。
眼睛看不见后，陆修宴听力更为敏感，即便辨别不清方向，但他还是能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嗓音一如既往地温和：“湘湘，公主？”
“嗯，我来看看你。”颜湘走到病床前。
陆修宴模样乖巧地坐好，将伤腿遮掩好，拍了拍床边上的位置：“你坐这吧。”
颜湘与他相对而坐，此刻更加清楚又直观地注视着他。她微蹙着眉，眼尾溢出红，始终不愿相信，缓缓抬起发颤的手，想要触摸他的那双眼睛，却始终停在距离一厘米的半空中。
陆修宴察觉到她的意图后，身体向前倾。颜湘眼圈发红，眼眶内蓄满了眼泪，声音哽咽，却极力克制，有着千言万语想同他说，只说了一句：“你的眼睛……”
“还好，我买了保险。”
他安慰道，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颜湘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微微别过脸去，闭上眼睛，眼泪一滴一滴顺着脸颊砸在陆修宴输液的右手手背上，仿佛在他心里烫出一个又一个的窟窿。
陆修宴唇线抿成一条线，心像被一把钝刀来回割着，抬起手想要为面前的人拭去眼泪，却看不见始终够不到，愧疚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颜湘反过来轻轻握住他的左手，白皙的手背上隐约可见的青筋凸起，吸了吸鼻子，喉咙带着抽噎：“没有，我只是……”
“只是……心疼你。疼你身体痛苦，疼你那么好却要经历这些，疼我没有办法替你分担，疼明明受伤的是你却一直在安慰我。”
中午的时候，小陈提了一个果篮过来，始终不敢抬起脸来看着这两人，一味地道歉：“师母，对不起，原谅我。老师是因为我的疏忽才会这样，他明明可以不用救我直接躲开的。”
颜湘沉默着，没有回答，因为受伤的人重要性不言而喻，而且躺在病床上的是陆修宴，她更无法说出“原谅”二字。
等他走后，陆修宴跟她解释，小陈是他带的研究生。颜湘依旧垂着眼，但还是努力回应着他。
下午，护士拿着医疗仪器给他做检查。颜湘下午主动找到陆修宴的主治医生，医生告诉她，陆修宴现在身体情况还不是很稳定，检查出有轻微脑震荡，需要留院观察。
颜湘心里有些焦急：“那他的眼睛呢？会好吧。”
医生安慰她道：“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他的眼睛还是有60%的可能复明的。”
医院走廊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开着暖气所以不冷。颜湘垂着眼睫，心情看上去不好，按着负一楼的电梯来到医院食堂，给他买了一份砂锅面。
医院的走廊在冬季的夜晚显得格外漫长。白炽灯惨淡的光线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消毒水气味浓重的墙壁上。
负一楼的暖气似乎永远不够暖，从脚底升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让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颜湘脚步一顿，想到什么，便去外面超市买了一些生活用品。
窗外，天空灰蒙蒙的，只剩最后一丝暮色没有被黑暗吞噬。住院部大楼的玻璃上结了一层薄霜，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颜湘推开病房，陆修宴顺着声音的来源抬起脸，嘴角微扬，乖乖坐好，双手交叠放在被子上。
颜湘忍俊不禁，将打包好的面放在床头柜上，坐在床边，问：“你今天怎么这么乖？”
陆修宴微微低着头，语气温柔又可怜：“怕你不要我。”听着有些委屈和胆怯。
颜湘捂着他的手，有些凉，轻笑一声：“还没到半夜，就开始说梦话了。”
陆修宴唇角渐渐小幅地弯起。
“你总是对我这么好。”
颜湘打开面，拆开一次性筷子，刚开始喂他吃面的动作有些笨拙，后面渐渐上手，开口：“我原以为你会受不了打击而抑郁痛苦。”
“不至于。”他继续说，嗓音温和动听，“至少你还在我身边。”
“重要的人和事一直还在，家人、朋友。就已经足够了。”
颜湘黑睫动了动，心口微微一颤，手里的动作一顿。原来他是如此的乐观，这话也不无道理。
不管经历什么，只要爱的人还在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陆修宴出声，竟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公主，我想要吃这个鹌鹑蛋。”
颜湘回过神来，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忘记了，低着头，夹起碗里的鹌鹑蛋递到他唇边。
“啧”女孩站在门口看着两人恩爱的模样，调侃道：“哥，看来今天恢复的不错。一直有人在照顾你。”
陆雨晴拿起凳子坐下，单手支着下巴，注视着他：“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陆修宴笑了笑，得意得仿佛拥有了天大的奖赏和宝贝：“你也不用太羡慕，毕竟不是谁都有我这样的好福气。”
陆雨晴：“……”能不能闭嘴。
吃完饭后，陆雨晴体贴道：“湘湘姐，你还没吃饭吧，要不先回去休息吧？”
两秒后，陆雨晴补充道：“我在这里照顾我哥就行。你太辛苦了。”
“明天，我爸妈会来照顾他。”
两人商量后，颜湘今晚先回去，明天下班后再给他带一些衣物过来。到时候，再找个男护工来。
晚上，细密的雨丝裹挟着细碎雪花纷纷扬扬飘落。昏黄的路灯下，雪沫在雨幕中闪烁微光，校园两旁的松柏，原本深绿的枝叶被雨雪浸湿，沉甸甸地低垂着，偶尔有一大团雪带着雨水簌簌滑落。
下晚自习后，颜湘一手提着衣物，一手撑着伞准备前往医院。校门口附近的路面上有不少的坑坑洼洼，积雪在其中化成水。
“行，那先这样，我还要去趟医院。”
颜湘歪着头，嘴角含着笑，将手机夹在肩头和耳边，一面等车一面和赵沁聊天。
校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接孩子放学的家长，天气混杂着交谈声嘈杂，一起聊着孩子的学习情况和生活。穿着冬季校服的学生鱼贯而出。
结束通话后，颜湘担心影响交通往旁边站过去了些，随意一瞥，原本脸上还挂着笑意的唇角顿时僵住，神色明显地怔住，瞳孔骤缩，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像是见到不存在的人一样，忽然有人挡住了她的视线，影影绰绰，等她想往旁边看去确认时，那人却消失了。
像是那一幕从未有过似的。
霎时，一道手机铃声响起，“喂，我到学校附近，开着双闪，你在哪儿？”
是车主打来的。
颜湘原本紧绷的身体，顿时松了一口气，将她从刚才的思绪中拉回现实，抿了抿唇：“我看到了。”
她安慰道，应当是看错了。
……
来到医院病房后，颜湘往里病床一看，人不在，偏过头去看到洗手间那里亮着灯，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应该是在洗澡。
十分钟不到，陆修宴推开门后，里面水汽氤氲，瓷砖墙上挂着小水珠，颜湘立马走上前牵着他。
看到后面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将衣服丢进洗衣机，应该是陆雨晴找的男护工吧，颜湘冲他颔首，算是打招呼。
男护工猜到两人的关系，也非常有眼力见的走到外面去吃夜宵了。
颜湘扶着陆修宴坐在床上，帮他下半身盖好被子。他刚洗完澡，发梢上沾了点水珠，身上残留着热水浸过的淡淡粉色，穿着宽松的长袖，露出大半的锁骨。
两人相对而坐，陆修宴的唇角从知她来的那一刻就没弯下过，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将掌心的温度传递到她的手心。
指尖无意中碰到她的袖口，上面还残留着湿意。
陆修宴唇线紧抿，喉头一阵发紧，神色有些僵硬难看，转过身去，一手顺着床边摸索过去，好一会儿终于拿到那封抽纸，抽出纸巾为她毫无方向地擦着衣服上残留的雨水。
颜湘接过纸巾：“我自己来吧。”
陆修宴微微低着眼，嗓音真诚又带点心疼，发自内心地说道：“你这么好，我却不好。”
颜湘稍稍侧着脸，一双顾盼生辉的若水明眸看着他，五官俊秀，侧脸线条锋利流畅，始终带着温柔的笑意：“你什么时候有了睡前说胡话的毛病？”
“我只是……”
没等陆修宴把话说完，颜湘轻轻将头靠在他胸膛前，抱住他的修劲腰腹，一瞬间明显感受到陆修宴身体僵住。颜湘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贪恋着这种心安的感觉。
陆修宴感受到怀里柔软身子的存在，什么电流顺着尾椎骨爬上来，整个人都被电了一下，随后勾起嘴角笑了笑，将手搭在颜湘纤细的腰上。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颜湘便提出离开。
起身后，颜湘俯视着他，弯下腰，在他唇角上亲了一下，留下一口芳香。不等陆修宴反应走到病房外。
陆修宴忽地低着下颚唇角渐渐小幅地弯起，看上去心情极为愉快。又摸了摸刚才颜湘吻过的地方，似在回味。
……
十二月的阳光像被揉碎的银箔，从写字楼的玻璃幕墙间倾泻而下，在柏油路面铺出粼粼碎金。风裹着寒气掠过街角的咖啡店，橱窗上凝结的霜花渐渐融化，顺着玻璃蜿蜒成细密的泪痕。
半个月过去，颜湘没再见过那个人，仿佛真的是她看错了。陆修宴的腿伤好了一大半，不需要依靠拐杖也能行走，只是需要扶着腿走。但是眼睛还没好，他便想出院了。
颜湘在中午回家前和医生沟通了一番，尊重他的意见，同意出院。
下班后，周霖枫签完字后，根据颜湘提供的病房信息，插着兜走到住院大楼，推开房门，看到在病床上的端端正正坐好的男人。
周霖枫走到病床前，缓缓开口：“好久不见，听说你准备出院了？”
这个声音，不是颜湘，陆修宴认真从脑海里想了一会，才辨别出来，嗓音带着礼貌：“原来是周医生啊。”
早说嘛，害得他白演了那么久。
陆修宴将坐的位置往床头那边靠了靠，枕头垫在后背上，抱着双臂，往后面一靠，神情倨傲，姿态嚣张冷戾。
一如当初没受伤前。
“……”周霖枫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叹息道：“真不知道是该心疼她还是心疼你。”
陆修宴哼笑一声，嘴角弧度轻蔑，不咸不淡地开腔：“我们不劳周医生费心了，你还是多心疼一下自己吧。”
他问：“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门口突然传来一道清丽的女声，语气讶异：“霖枫你怎么来啦？”
周霖枫视线落在她手里的青色保温桶，将凳子往旁边挪了点位置，解释道：“我听说你们要出院了，就来看看你。”
陆修宴立时将位置往前挪，背脊挺直，认认真真地坐好，双手交叠在被子上，模样乖巧听话。
颜湘将盖子打开，一阵萝卜排骨香扑鼻而来，喂他喝汤，“明天出院。”
周霖枫用略带心疼的目光看向她：“那你岂不是很辛苦？”
“其实还好。”颜湘手里的动作没停，给面前的人喂了一块肉，“他平时这么乖，不怎么操心的。”
忽然，陆修宴刚咽下那块排骨肉，计上心头，薄唇轻勾，笑意浅薄，嗓音夹杂着愧疚道：“就是晚上要麻烦你陪我一起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