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池以一瞬芳华为中心,周边是如镜面的湖水,雪白的花骨朵倒映在镜面湖水之上,湖水倒映着深蓝的天,远处的烛光,如同将这世间美景包揽其中。丝竹之声阵阵,微风习习,配上皎洁的月光,令晚宴上的众人都醉在风中一般。
留下的人中只有顾方宁和温扶灵这样修为高强的人才知晓乌金塔之事,在如此令人沉醉的夜色中刻意保持着高度清醒。
夜无冥打量着眼前的花,一瞬芳华的花朵极白,其上肌理泛着如白玉一般的光色,它周身流动着灵气,如夜色中至纯的妖精。
顾名思义,花开只有一瞬,但是却是人间至美之景。
乐声不知何时停下,周围的人们也都悄然不动,注视中池水中央的花骨朵。随着月色上升,光辉撒到花骨朵中心,只见那花骨朵渐渐绽放开来,一朵一朵洁白的花瓣缓缓旋开,如仙子的一层层衣裙在旋转中一层一层荡开。花朵开的越来越盛,比夜无冥以往见过的花朵都要美。
层层叠叠花瓣如那永远捉不住那一抹雪白衣袍。
夜无冥像是跌进一场美丽幻梦,忽然他身旁响起了脚步声,是梅清寒在向夜无冥这边走来。
肤色如这花瓣一般,印象中这样的只此一人。
不过夜无冥有些疑惑,梅清寒竟然能主动找他?
还未待他想明,就看清那人眼神如冰,缓缓开口,“你一定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留下”
夜无冥心中清醒了一瞬,“的确”
“你要告诉我吗?”
梅清寒神情不变,手指微微动了下,“现在告诉你答案”
电光火石间,夜无冥觉得胸口一凉,紧接着撕裂般的痛苦弥漫开来。
无念剑尖没入夜无冥胸口,他忍痛挥手将梅清寒的长剑震开,挥出去的手最终停了下来,他不可置信道,“为什么?”
梅清寒轻嗤一声,“为什么?无妄之滨你是怎样逃出来的,犯了滔天大罪竟然还问我为什么!”
梅清寒继续向前一步,“业家一门覆灭你一定很畅快,觉得大仇得报了是不是”
夜无冥想说不是,但是又觉得无从辩驳,“我……”
“说不出话了,所以我现在杀你还有疑惑吗?”
夜无冥怒意夹杂中他前世今生的酸涩委屈,眼眶憋得都泛红,他瞪着梅清寒,“有!我不明白你为何这般待我!”
他握着那冰冷的剑尖,逼近他,“我不明白你一个仙门少主,为何修魔?也不明白你为何这般冷血无情?如果你真的厌恶我为何还要将冻晕的我抱回去,如果你不讨厌我为何要那样对我,连一句温柔的话都未曾与我说过!”
梅清寒目光冰冷,“说完了?”
无念剑架在夜无冥颈侧,好像下一刻究竟要让夜无冥魂飞魄散。
夜无冥盯着梅清寒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无妄之滨,你有没有过一刻想救下我”
梅清寒轻笑起来,“未曾”,说着便举起了无念剑一剑斩下。
长剑并未划破夜无冥的脖颈,无念断在二人的脚边,夜无冥看着倒在地上的人,轻声道,“你不是梅清寒”
他垂眸,“他的话就算杀我也不会对我笑”,忽然记起碎魂台那双冰冷的眼,那双眼中没有对他的恨,因为他并不在他眼中……
幻境逐渐散去,但是夜无冥的心中却似乎留在了幻境。
一道身影在月光的照耀下走近,夜无冥抬眼时正好对上梅清寒望来的目光,他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撇开目光看向池中的一瞬芳华。
夜无冥看向四周,发现众人都直直的盯着那盛放的花朵一动不动,只是从面上的神色看得出来定是入了不好的幻境。
一瞬芳华的幻境太过于真实,被剑贯穿的触感好像还留在他身上,若是一瞬芳华没有被魔气侵染,定一场极致美丽的幻梦。
他整理好心绪,想将面色恢复成往常模样,但终是笑不出来,“你没有进幻境,为什么?”。
夜无冥本以为他不会开口,却听见,“这其中的恐惧远不如月华之夜的痛来的真切”
他循着梅清寒的目光看向池水中心绽放的花朵,“为何没有趁机杀了我,这样就没人知道你的秘密了”
梅清寒言简意赅,“上次你也没有杀我”
夜无冥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但也只是稍纵即逝,“梅少主还真是……恩怨分明”
玄色的衣角在风中微微荡起,梅清寒,“下次就不一定了”
“随时恭候”
梅清寒扫过众人脸上逐渐扭曲的脸,他还没走出几步,在静默丛生的周围,风忽然强了起来,随着树叶卷起于空中,大地也跟着缓缓震动,地面裂开了数道缝隙,无数干枯如骨的枝条从地下钻出向陷入困境中的众人爬去。
无念飞出,须臾之间将枝条尽数斩断,梅清寒目光一凛,挥手扫向众人,衣袍如夜色中的羽翼,掀起桌上酒盅里的酒水溅起砸在人们的脸上,酒水中伴着灵力,将众人的幻境一一砸散。
这一瞬芳华虽然能产生极其逼真的幻境,但是此花法力并不强,本来也是使人产生美好幻境的灵物,沾了魔气便有了杀气,归根结底也是看执念深浅,执念越深越容易中招。
众人醒来后脸上惊恐未褪,纷纷以池中的一瞬芳华为中心向四周散去。此花虽美,但是在幻境中经历了恐怖的景象后,众人也是没心思欣赏了。有人注意到了周围大地的裂缝和狰狞的枝条,心惊胆战地起了一身冷汗。
顾方宁与温扶灵虽然修为不俗,但也都入了幻境,虽然被酒水弄醒,但是脸色都有些不好,尤其是温扶灵,她脸色苍白如纸,指尖还在微微发颤。顾方宁与她相识,注意到了她的神色,问道,“温少主没事吧?”
温扶灵深深地喘了几口气,目光移到他身上,随即又看向四周,像是确认如今身在何处一般,片刻后她摇了摇头,“没事”。
“众位小友,此花可还好看?”
众人纷纷向声音的源头看去,发现凉亭中央站着一个妇人。
看清来人,一位柳家弟子脱口道,“柳夫人?”虽然眼前的女子早已风华不再,沟壑与细纹爬上了她的脸颊,曾经的一头乌发也已经变成了满头华发,但是熟悉之人还是能够依稀辨认出来。
柳家弟子众多,曾经的柳夫人在岛上掌管柳家家事百年,认识她的自然不少。
柳夫人?众人一惊,此女子显然不是之前出现在迎客宴上的妇人,那么能被称为柳夫人的就只有传闻中疯了的岛主夫人—兰茵。
似乎是被这个称呼触怒到,兰茵喝到,“别这么叫我!”
有人小声道,“柳夫人不是疯了吗?”
人们看着眼前饱经风霜的柳夫人,再联想到柳岛主正貌美如花的继夫人,有些人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夜无冥看着远处目光怨毒的女人,并不惊讶,前世在浣花岛搅起风云的人之一就是兰茵。当日那个在角落中狠盯着那婴儿的人也是她。
连廊尽头一个蒙面的男人推着一人走了出来。兰茵转头看向坐着的人,眼中闪着诡谲的光,语气危险阴森,“柳韦,这一瞬芳华开的好看吗?”
柳韦面色僵硬,目光盯着兰茵,一眼也未瞧那一瞬芳华。有人发现了柳韦的异样,“柳岛主这是怎么了?”
黑色的影子笼罩在柳韦身上,要是不经意看还以为是月色下树影倒映在他身上,“缚仙索!”
众所周知缚仙阵催生的缚仙索是魔物,不知为何此时会被绑在身为仙门岛主的柳韦身上。
“柳夫…兰夫人,这是为何?”看兰茵的神色,似乎是对柳韦极为怨恨,想来这缚仙索同她脱不了干系,他本想叫柳夫人,却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打住,绞尽脑汁称呼她为兰夫人。
柳韦不语,兰茵掐着他的下巴强迫他盯着那池中的花,“说,好看吗!”
柳韦被迫看向那花朵,纵然眼神已经躲避,但是还是中了招,在他看到那朵花之后身子就忽然不动了,兰茵静静的看着他。
只见他脸色忽变,一张本来斯文的脸变得狰狞起来,他额上落下了豆大的汗珠,空虚的目光中仿佛出现了索命的厉鬼。
须臾,柳韦的目光变得有些木然,脸上也浮现出一股腐朽之色,这分明是魂不附体的表象,梅清寒不易察觉的蹙了眉,顾方宁的神色也沉重下来。
不知是何种幻境,竟然令柳韦近乎魂不附体。
柳韦如今被兰茵被缚仙索困住,众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忽然,就在众人被柳韦的神色弄得心里七上八下时,兰茵从袖中伸出匕首一刀扎在柳韦肩上,将他从幻境中拉了回来。
将陷入幻境之人拉回来不止一种方式,其中较柔和的方式要么是自己进入幻境,将对方唤醒,要么是像梅清寒一样用强大的灵力将人们惊醒,从幻境挣开,还有一种更为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是直接对陷入幻境的人刀剑伺候,疼到他们醒过来,但是此种方法极容易令陷入幻境之人彻底迷失在幻境中,而现实中的身体则会如同丢失了三魂七魄般,成为一具只有呼吸的尸体。
兰茵看柳韦的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怎么会在意他能不能出幻境,是死还是活。
“原来你会害怕,还以为你做伤天害理之事时一点不曾心虚”兰茵目光森冷地看着他,“你看到了什么?”
柳韦满头是汗,好半天眼睛才转了转,似乎是回过神来。
兰茵手上用力,刀刃转着继续没入柳韦的骨肉,她目光死死盯着他,看着他脸上惨白的样子,质问道,“你是不是看到了遥儿?”
柳韦在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目光躲闪了下,兰茵先是一愣,随即目光中的凄然一闪而逝,这个人就连在幻境中都没有想起自己的儿子。
“你看见什么?”兰茵又问了一次,“是不是见到了你曾经的那些女人向你索命?”
柳韦努力的维持着脸色的镇静,但是指尖的颤抖还是出卖了他。
见柳韦不答话,兰茵呵呵笑了起来,“这花可是用你数不清的小妾的血灌溉而成,是不是很好看”
柳韦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他脸上的神色寸寸龟裂,“你!”
“是啊,我把她们挖出来了”
众人听了二人的话,身上一阵冷寒。
挖出来…难道…
见兰茵不断对柳韦刀刃相加,顾方宁蹙眉率先高声道,“夫人,你为何与魔物勾结?”
兰茵拔出刀刃,“为何?那自然要问问你们德高望重的柳岛主”
见兰茵要拆穿自己,柳韦恼羞成怒,他怒瞪着兰茵,“遥儿因魔物而死,你竟然与魔物勾结!”
兰茵一掌拍去,柳韦连人带椅子都飞了出去,他摔在地上,一口血喷了出来。
“住口!你还有脸提遥儿!”兰茵两步走上前去,扯着柳韦的头发,将他的头扯起来,她声声泣血,“若不是你,遥儿怎会离我而去,是你!都是你造成的!”
她双目赤红,“魔物又怎样,与你的恶毒相比,我更希望它们能将你千刀万剐!”
兰茵看向众人,“你们以为柳岛主只有我和那个贱人两个女人吗?”
她又瞪向柳韦,“那些被你抛弃的女人哪个落得了好下场,起初我本来还会憎恨她们,不过后来看见她们年老色衰之后被你所弃,也就不那么恨了,其实最该死的人是你!”
“你住口!你胡说!”柳韦猛然喝到!他转头看向众人,“你们还等什么!快杀了她!她已经入了魔!”
虽然知道此事定然其中还有不少秘辛,但是兰茵入魔是事实,就算柳韦有错在先,作为同为仙门之人如今也需得将斩妖除魔放在第一位。
不过因为方才一番话,有不少人心中有了计较或顾虑。
梅清寒眉头微蹙却没立刻动手,温扶灵有几分犹豫,顾方宁则化出长剑,正欲上前,却骤然听见了一道哭声。
只见兰茵一刀划破了自己的脖颈,众人一时间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踌躇着不敢上前,她不紧不慢地掀开了石台前的幕帘,一个婴儿出现在右边的石台上,兰茵揭开他的衣服,略带厌恶地将他提起来,露出他心口的咒印,警告众人,“你们莫要乱动,若是我伤了可是会报在他身上,你们要想想再有一刀下来这小畜生受不受得住”
“同生咒”顾方宁看着婴儿脖颈的血口,目光沉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