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初,正是一日中生意最是惨淡的时候。
市集中往来的买主明显少了许多,行商贩夫趁着此刻稍事休息,或是闭眼小寐,或是整理填补货物,鲜少有人注意到花满楼门外站立的一行四人。
明眸善睐的少年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一脸餍足的打着饱嗝,旁边那位清冷如月的男子如守护者一般站在一旁,俊美无俦的脸上喜怒难辨,凝视前方的的样子犹如睥睨天下的神明;再旁边的那两位……
怎么说呢?
先不说长相差不差事的,单就那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和前面的那两位意气风发的公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多谢自横兄厚金相赠。”楚云忆笑得居心叵测,乍一看倒有个人样,仔细一看……还不如乍一看呢,那张云淡风轻的脸上写满了阴谋与算计。
“楚兄言重了,知己一场,理应如此!”周自横右手成爪紧紧抓着胸口的衣服,生无可恋地说道。
“甚好,那么,就此别过了。”
楚云忆这话说得慢条斯理,脸上还挂着意味深长笑容,看得周自横背脊发凉。
“慢走!不送了昂!!”这瘟神,赶紧的走吧。
周自横站在原地,目送楚云忆带着洛璃离开,掂了掂自己被搜刮一空的钱袋,心疼得捶胸顿足。
“公子,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啊?”旁边站着的那个随从打扮,同样哭丧着脸的人凑上前问道。
“你问我?我问谁去?这不都怪你!好端端的把他招来干什么?”周自横一巴掌拍到随从头上借以泄愤。
原来,这随从便是之前楚云忆在花满楼外见过的那道熟悉的身影,此人随主家姓周,名碗,乃周家四大护卫之一,自小跟在周自横身边,几乎形影不离。
身为周自横多年“损友”,楚云忆自是一眼就能认出来,同时也萌生了找朋友借点钱花花的心思,反正周自横人傻钱多,不坑白不坑。
至于钱拿走后周自横该怎么过,那不在楚云忆考虑的范畴。
周碗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两只手凑一块儿剔着指甲玩儿,眼睛就是不往周自横那边看。
虽说楚阁主是看到了他才断定公子也在这里,可真正把楚阁主招惹进来的却是公子自己吧?明明他才是无辜受牵连的那个,凭什么到头来全成了一个人的错?
不讲理!忒不讲理了!
这话想归想,借他三个胆儿也不敢说出来,能说出口的必定是人话,谁叫自己吃着人家家大米来着。
“公子,属下也不知道会碰巧遇到楚阁主啊,况且,属下那三百二十三两银子可是攒下来娶亲用的,也被楚阁主给搜刮走了……”
周碗在心里边仰天长啸。
楚云忆本着苍蝇再小也是肉的原则,不仅把周自横搜刮的干干净净,连周碗这个靠刀尖舔血赚生死钱的护卫也不放过,打劫的那叫一个丧尽天良。
偏生这人还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笑脸,说什么他们二人出门在外,身上带着巨额财产难免被歹人惦记,作为最好的朋友就暂且勉为其难的帮他们保管起来,到了安全的地方还能不还给他们吗,真是的。
好,你会说话你有理,但是你好歹留点路上的盘缠啊倒是!
周自横再次搜遍全身,又有些不死心地问道:“你身上,当真没钱了?”
“难道公子还有?”周碗又惊又喜,总算正眼瞧了眼周自横。
“开玩笑,那祖宗开口,我敢私藏?自是一两不剩的全交了!”
合着还不如他呢!
“属下倒是还有四钱碎银子和十几个铜板,楚阁主嫌占地儿,不稀得拿,给属下留下了。”周碗从袖袋中翻出些散碎银子,粗略数了数,撇着嘴角向周自横回道。
“收好!都收好!这几天吃住全靠它了!”
“是!公子。”
周自横不禁惆怅地叹了口气。
虽说云华门生意遍布天下,但要支取银钱,必定会被自家大哥知晓行踪,说不好明日此时便是在被捉回家的路上了。
若是平时还好,捉回去挨几顿揍,寻个空子拿上钱再跑路就是了,可前几日刚得知消息,不知从哪蹦出来一个据说是爹娘给他定下的未婚妻,可把操心他终生大事的自家大哥给高兴坏了,接连发布悬赏寻他回去见面成亲。
这不胡闹吗?见都没见过就要成亲,真当他周自横色字当头,荤素不忌的?
思及此处,周自横痛下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筹谋一番,说什么也不能被大哥给抓回去!
周碗低头归拢归拢手里的钱,刚准备收到钱袋里,只见一枚铜板从指缝掉落,咕噜噜滚了很远。
“快追,别弄丢了!”周自横破了声的大喊,指挥着自己的贴身护卫去追一枚以前绝不屑于多看一眼的铜板。
堂堂云华门嫡系唯二的公子哥,周家十六子周自横,这……这混得也太惨了点儿吧!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走向另一条路的楚云忆和洛璃,心情则要乐观开朗的多。
楚云忆此时心情好得不得了,盘缠的事解决的堪称完美,省事省力又省心,关键是,用的还不是自家的钱。
虽说澜机阁万贯家财,可要养活那么一大帮人,那不得能省则省吗。
这年头,谁家都没有余粮不是?
更何况他费尽心机从周自横那里打劫到的,还真不是三瓜两枣的。
周家嫡子奔着离家出走数月之久的盘缠,于普通人那可是见都没见过,能够丰衣足食一辈子的钱财,要不也不够他日日夜宿花楼,吃香喝辣的嚯嚯啊,所以,此行可谓之收获颇丰,绝不白来。
想起在花楼里面周自横他们两个人勾肩搭背你好我好的互称知己,刚刚还阳光明媚的心里又有些不痛快了。
自己刚养熟的小娃儿,凭什么被他周自横惦记?
这简直就是……
有一种自家水灵灵的白菜被隔壁老周家的猪惦记上了的感觉。
楚云忆心里五味杂陈,后槽牙咬的“吱吱”作响,心念一动,运转灵力在空中画起符文,一道传讯符几笔画就,继而焚烧成灰,一道银白色的灵流,朝着云华门的方向极速飞去。
周自横,你好之为之吧。
“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偷偷观察他许久的少年忍不住疑惑问道。
“无事,只是突然觉得,偶尔教训一下别人家不听话的弟弟,这感觉似乎也不错。”
“不听话的孩子自是会被教育的,就比如我小时候吧,每天都被长老们以各种名目施以惩戒。”洛璃双手交叠置于脑后,顺着楚云忆的话说道。
“因何惩戒你?”
“那原因可多了,不好好练功,不好好读书,整蛊长老,调戏同门……这理由还好找么?反正他们看不惯我,觉得我不配当少宗主。”
调、调戏同门?
这理由找的还真的是……
“他们竟如此苛待你?”楚云忆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有什么?这不明摆着包藏祸心罢了。我娘亲生我的时候伤了身子,我爹对我娘情深意重,曾立誓此生绝不纳妾,所以洛家嫡系到这一辈只有我一人,若是我不堪胜任,少宗主之位自会从长老门下选出,这种宗门里的弯弯绕绕,我虽不屑为伍,但也不是全然不知。”
所以,仙门中才会盛传,极光门少宗主是个顽劣不堪的纨绔吗?
可实际却是,这些流言只是心怀不轨之人编造出来,目的就是诋毁这个拥有一颗赤子之心的不谙世事少年。
原来,他竟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
“我老爹那个人,说好听了是与世无争,说难听了就是软弱无能,以他那性子,哪里管得住那么多心怀鬼胎的人呢?”
洛璃低垂着头,失落的情绪愈发明显。
“这些都过去了。”
“是啊,人都没了,说再多也不过是给自己添堵。”
说来也怪,之前几日里,只要忆及往事,洛璃便会沉溺痛苦,险些生出心魔,而今日,竟可以心平气和的与身旁这人谈论起过去的种种,虽说心下还是有些难过的,可他心里清楚,自己到底是放下了。
“往事不忧,未来何惧。”
“对!就是这意思,还是你们读过书的人会说话,像我这种从小不学无术的,也说不出这么厉害的道理。”
会讲道理又如何,充其量只算是坐而论道,真正能做到这一点的,方可称之为大智之人。
“啊!差点忘了正事。”洛璃一拍脑门,难得收敛起玩闹之色,一本正经地说道。
正事?在少年的眼里除了吃饭报仇还有正事吗?
楚云忆忍不住好奇的垂首看向洛璃。
“说起来,咱们此次也算是去给那个杀千刀的极乐门庆贺乔迁,这贺礼是否需要准备一下?若是不把戏做足了,依照极乐门那狗眼看人低的德行,怕是连门都进不去,你可知这种情况下该送些什么?”
楚云忆:“……”送礼?这还真把他给难住了。
以澜机阁的为人处世,给别人道贺这种事可谓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的诸如云华门这般需要走交情的贺礼,也是黎川准备妥当,差人送去即可,何曾有他楚云忆亲自带着贺礼上门的情况?
怕是人还没走到门口,那一大家子人就洗干净脖子等着黄泉路上手拉手了。
煞神的名声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看你这表情就知道,什么都不懂,不过没关系,幸好我虽不爱读书,但是话本子看的倒是不少,市面上有的话本子我都看了个遍,这时候也算是活学活用了。这寻常百姓贺礼以贵重为先,送些金银玉器或是古董字画的也就差不多了,有关系亲厚的或许会投其所好,送些体己物件;仙门嘛,另有自己门道,送礼大多以法器丹药为主,仙植灵兽也有,秘籍之类的都是各家立家之本,非至亲好友不示与人。如何?跟着我涨知识吧?”
“嗯,果然博闻强识。”
“哈哈!你这么夸我,我姑且就认下了,多谢!”洛璃哈哈一笑,笑声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天真爽朗,让人听之心生愉悦。
“可话说回来,别说我现在身无分文,就算我能一掷千金,也不会白给那些老东西们一文钱的!所以说,这个贺礼怎么送才能省钱,那就要多花些心思了,不过没关系,昨晚我就已经计划好了!”
洛璃一把扯下悬挂于腰间的储物袋,在里面摸索了几下,掏出一个一尺见方的匣子。
这匣子用古木制成,散发着醇厚温馨的奶香味,上面还雕刻着澜机阁独有的炽烈流焰纹。
“还是你们澜机阁大气,若不是送来礼服时还配备了储物袋,这玩意儿我还真没办法顺手牵羊,怎么样?眼熟吗?”
这,该不会是他房间的紫檀木百宝阁上那个上品沉香木匣吧?
“……我看这上面有澜机阁的图纹,便借来用用,对了,里面那个冰蓝色蛟珠手钏我可没动啊,物归原主放回架子上了,只是拿了个不值钱的木盒子,副阁主大人您不会介意吧?”
洛璃嬉皮笑脸的笑着,言语间倒是能听出些不好意思的味道,毕竟先斩后奏拿了人家的东西,理亏在先不是?
“无妨,你喜欢便好。”连“您”都用上了,还能说什么?
显然少年没看出来这有市无价的沉香古木匣子价值几何,现实版的买椟还珠,真的是绝了!
“我喜欢这东西干什么?沉呼呼的中看不中用,这不是因为这炽烈流焰纹了么,呐,你再看一眼这个!”洛璃坏笑着从储物袋里摸出两株草植,在楚云忆眼前挥舞着说道:“这是我下山的时候随手从沧源山上拔的两根草,怎么样?当做他极乐门的贺礼,是不是再合适不过了?”
行吧,这九穗禾与养神芝整个沧源山一共也没几株,这孩子居然一拔一个准儿,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识货还是不识货。
要不是知道他和极乐门有血海深仇,楚云忆都要怀疑他是故意帮自己叔父掠夺澜机阁家产来了。
“恩,的确如此。”楚云忆不动声色,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幸好澜机阁家大业大不是吹的,不然还真经不住这么嚯嚯。
“真想看看洛正天打开这份精心准备的贺礼时的表情啊!”洛璃抚着下巴,笑得邪魅又张扬。
楚云忆:“……”那还能是什么表情?
这么价值连城的贺礼都让他给送出去了,不感激涕零一把都有点不大合适吧?
楚云忆默默从洛璃手中接过放着九穗禾与养神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