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仙山,其山间终年云雾缭绕,宛若仙境,传言是人间通往仙界的唯一途径。
但传言终究只是传言,不周山灵气充沛,在修仙界算得上数一数二,却在近千百年来无一人飞升,可见天时地利只是辅因,若要成功还需自身多努力才是。
此刻山上较平日里喧闹,人群川流不息,前来赴宴的人们踏着吉时漫步在山间,感受着灵气在周身的蔓延,金丝嵌边的红绸铺遍山路,缠绕在青翠的树干上,若不是缺少了那朱红色的双喜字,怕是来客会误以为来参加的是婚宴而非乔迁宴。
沿途看着曾经仙气十足的不周山做此般装扮,洛璃嗤之以鼻的小声说道:“艳俗的像极了乡下媒婆穿的花亵裤,真不知道这品味随了谁,呸!啥也不是!”
说得好像他见过似的……耳力极好的楚云忆闻言脸色一沉,这倒霉孩子,跟哪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心里想归想,话却是不敢明说出来的。
几日相处下来,楚云忆对于洛璃的脾气算是摸了个通透,这孩子少年心性重,不肯轻易服输,凡事都爱争论个是非对错,真要让他脾气上来了,当着大半个仙门的面扯着嗓子喊出“乡下媒婆的花亵裤”,那他二人以后都不要做人了。
楚云忆张开手掌按住额角,顺势把自己半张脸掩藏起来,脑壳子疼,但楚阁主不能说。
“嗯?这是……呵!”洛璃的声音自前方传了过来,不同于刚才满是鄙夷的吐槽声,微微颤抖的声线中夹杂着极致的愤怒。
楚云忆放下手,顺着少年的目光望去。
只见那些装扮的红红火火的树木终于完成了自己膈应人的使命,被远远的甩在身后,前方映入眼帘的是九百九十九级如意祥纹踏道,道路两旁每隔一丈便树立起一面景泰蓝色打底的旗帜,极乐门为庆贺乔迁,新启用的宗派图纹刺得洛璃眼底泛起浓郁的血红色。
连支撑起旗帜的旌节都没换,只不过数日前这里迎风飘扬的,还是那独属于极光门的图纹——
赤乌丈菊。
赤乌,太阳的别称,丈菊,永远追随太阳而生的向阳花,如极光门的名字一般,向往光明,湮没黑暗。
可惜,太阳终究是落下了,不知何时,才有再次升起的那一天。
“我们极光门宗旗用的是钴蓝色……”洛璃边说边看向了头顶的天空。
钴蓝,天清而无云,干净的彻底,叫人神驰神往的想去追随。
“就是为了攀比吗?所以他才用了比钴蓝色更深的景泰蓝……”洛璃喃喃的说道,声音微不可闻。
但一旁的楚云忆还是听到了,目光冷漠,皱紧了眉头。
“近几十年仙门散乱,势力衰退,朝廷那边已存吞并之心。”楚云忆随口说道,论及消息灵通无人能及澜机阁,这种机密之事自是瞒不过翼堂派去的暗卫。
仙门和朝廷本是江湖中相辅相成的两股势力,朝廷依仗仙门除祟护佑百姓,却又害怕仙门势力膨胀威胁皇权的地位,故而长期以来不断派遣精锐卧底仙门,主张打压削弱之策,仙门自是不甘示弱,在朝廷中收买高官或是内廷核心人员,刺探朝廷动向,反制着朝廷的打压。
而这种平衡却在几十年前逐渐被打破。
仙门中久无枭首,长期的内讧和势力的争斗,使仙门已无心反制朝廷,朝廷现任的皇帝年少即位,野心极大,早就不甘心容忍卧榻之侧那个时刻会威胁自己地位的酣睡之人,所以一心想要把这股散乱的势力收为己用。
根据翼堂探得的消息,小皇帝计划扶持一个傀儡坐上仙门盟主的位置,受其辖制,操纵仙门动向,成为皇帝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而这个傀儡是谁,现下不言而喻,懂得都懂。
“白虎牡丹?脸还真大。”洛璃瞥了一眼景泰蓝色旗帜上极乐门新的宗派图纹,鼻子里嗤出一股气息,白眼都要翻到天灵盖了。
白虎,兽中王者,牡丹,花中王者,这是巴不得把自己的野心弄得人尽皆知了。
“你若不喜,我帮你毁掉这些碍眼的东西。”楚云忆注视着少年,一脸严肃的说道。
只见他抬起右手,银白色的灵流聚集在了手指上……
“别,不必打草惊蛇。”洛璃赶紧抓住楚云忆的手臂,出言阻止道,“脏东西而已,我不看就是了。”
今天是来找茬的,这么高调可还行?
宗旗相当于一个宗派的脸面,大门还没进呢就先兜脸给人家一个嘴巴子,这种不讲武德的事咱先留着,稍后再说。
楚云忆点头示意知道了,洛璃放开抓着他的手,深吸一口气,星辰般的眼眸中浸满不可侵犯的眼神。
“走吧,去会会这帮鼠类。”
洛璃负手而立,身量纤细,眉目隽秀,却有一种不容人小觑的气势弥漫出来。
不周山仙府位于山腰之际,九百九十九级踏道直通府门,门前影影绰绰的站着约几十人,有各宗派的宾客,还有负责引客的着景泰蓝色服饰弟子。
“敢问二位公子来自何派?可有请帖?”一名二十出头的弟子见洛璃走近,连忙迎上前去拱手行礼,态度恭谨地问道。
“澜机阁,看不见这炽烈流焰纹吗?”洛璃弹了弹衣摆处并不存在的灰尘,鼻孔朝天翻着白眼说道,把狂妄自大的形象表演的那叫一个淋漓尽致。
楚云忆:“……”大可不必如此,澜机阁出门真的没有这般混不吝的架势。
“竟是澜机阁的仙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是我们的不是,还请见谅!”一旁一名而立之年一脸精明之相的男子听闻“澜机阁”三字后赶忙上前,恭敬谄媚的行了一礼,而后又对着之前那位小弟子喝斥道:“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去通报宗主,怠慢了贵客有你好受的。”
果然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这般趋炎附势仗势欺人的属下,也只有洛正天能够教的出来。
“在下极乐门四长老,敝姓宋,宋知樊,不知二位仙友如何称呼?”中年男子先一步自报家门道。
“这位是澜机阁阁主座下首徒,楚云忆,我、我叫楚云影,是他的师弟。”洛璃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信口胡诌道,却没发现,旁边路过的一人在听到他的话后,脚步微微一顿,目光快速朝这边扫了一眼,紧接着毫不迟疑地走了过去。
事情只发生在一瞬,除了楚云忆无人察觉到那异常之处。
洛璃当然也没有发觉刚才那抹窥探的视线,在忽悠人这方面,少年自认稳的一批,只要阁主不亲自出来辟谣,旁人决计不会看穿,这是从小混迹长老阁众长老的魔爪之中,为了少受罚而千辛万苦修炼的绝技,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果然,宋知樊听后一脸茫然。
澜机阁阁主收徒了吗?还一收就凑一双?
没办法,实力就是这么的悬殊。
澜机阁对于修仙界所有仙门宗派了如指掌,谁谁谁哪天犯了痔疮,谁谁谁从小到大割了几次脚鸡眼都了解一清二楚,别家却对澜机阁阁主收徒这么大的事都不知晓。
要不是差距这么大,也不敢跟这儿吹啊!洛璃心道。
“原是阁主高徒,失敬失敬,不知二位公子是否携带请帖?”宋知樊赔笑道,身份不敢随意质疑,请帖却是造不得假的。
洛璃不耐烦地瞪了宋知樊一眼,手越过肩膀向后伸去,很快,一张请帖默契十足地递到了洛璃的手中。
宋知樊见状连忙双手接过,细细查验过后,态度越发恭谨地将右臂伸前一伸,说道:“二位请进!”
洛璃跟随在后,随手把沉香木匣丢给收礼台旁负责记账的执事,全然没理会执事看到匣子时讶异的表情。
一个破木匣子至于吃惊成这样?
洛璃没敢深究原因,迈着小碎步赶紧溜走,生怕晚走一会儿就露陷了。
楚云忆紧跟在身后,看着前面因为心虚而双脚走成内八字的背影,无声地笑了。
“宗主还在后面筹备宴席,即刻便来,如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宋知樊一边引路一边解释道。
“哈哈哈,没想到二位贤侄亲自光临鄙派,实是蓬荜生辉,快请进!”
一道洪亮的声音自前方响起,只见一满面红光,膀大腰圆,头佩掌门玉冠,身着白虎牡丹图纹的锦服中年男子快步走来。
贤侄,贤尼玛的侄,别跟老子攀亲戚。
洛璃藏在袖子里的右手紧紧攥住,指甲深深的嵌进手掌,险些骂出声来,不必赘述,来者正是洛正天。
楚云忆上前半步挡在洛璃身前,五感优于常人的他嗅到一丝丝铁锈般的味道,于是借着宽大的礼服袖子拉住少年紧握的手,修长的手指嵌进手掌,阻止他伤害自己的行为。
“洛宗主。”楚云忆抬头打量了一眼洛正天,眼神冷漠的不近人情,带着一种震慑人心的威压。
洛正天笑容微敛,身体不由得僵硬了一下。
“可是有所怠慢?二位贤侄莫怪,待日后老夫必定亲自上门赔罪,先请进吧!”
不得不承认,这位青年的眼神实在叫人发自内心的畏惧,这神情不像是来道贺,倒像是来找茬的。
可自己却不知到底哪里得罪了澜机阁,只得先赔着笑脸招呼着。
楚云忆神情稍缓,不再多言,拉着洛璃向前走去,洛正天在后面给宋知樊使了一个眼色,紧随其后的追了上去。
“本次宴席虽贺乔迁,亦是雅集,后院设有流觞席,射箭,投壶等项目,两位公子可在此尽兴,老夫还有其他事要忙,怕是不能陪二位公子了……”身后洛正天小心翼翼地赔笑道。
不说今日来客众多,身为宗主不可能只招呼澜机阁一家,单就说澜机阁派来的这两位到底是小辈,自己舔狗般的陪同在侧,实在有损身份,说出去叫众家笑话,于是洛正天想着赶紧找个借口开溜。
“洛宗主请便。”楚云忆语气平淡的回道,他拉着洛璃白皙修长的小手,那手心里依旧潮湿一片。
“失陪了。”
洛正天匆匆离去,这澜机阁以往从不参与此类宴席,偏偏派来的这二人态度还不明确,故派人找来管事的安排下去,不怠慢,但是不可不防。
“还好吗?”楚云忆低头揉搓着洛璃的手,看着手心处几个半月型的伤痕,有些心疼的说道。
“没事,刚才是我没控制住自己,险些坏了事。”洛璃苦笑道,他忍了很久,才将心中的波澜平息掉。
他有些埋怨自己,为何这般沉不住气,这样的性子,怎能成大事?多学学人家楚云忆,看那一张冻死个人的面瘫脸,不说话就能震慑旁人,那才是能做大事的。
“无妨,不必为难自己,有我在,自能护你周全。”
那还用说,元婴期的大腿可不是白抱的。
“走吧,进去会会他们。”洛璃明媚一笑,拉起楚云忆向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