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烟雾滚滚升起,在半空中四处扩散,夜晚深蓝色的天空像是被一层厚厚的面纱笼罩。
不久前,陶米纳地区发生了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爆炸的起源地在斯卡拉伯爵的城堡。住在城堡附近的居民听到了好几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随之地面剧烈震动,不少人惊慌失措地逃离。
收到消息后,警察第一时间通知了附近的教会,数名医护人员在教会的组织下迅速抵达现场,两方合力从满目疮痍的废墟中拯救出生命濒危的伤患。
但更多时候,却是抬出了一具又一具残缺的尸体。
“很抱歉,伯爵先生,您的弟弟伤势过重,已经去世了……”
Giotto刚踏进教会医院的病房,就听见这样一句话,仿佛耳边惊起了一道炸雷,他的大脑瞬间宕机了。
此时另一道暴躁的声音响起——
“废物!你要是不会治病,就赶紧给我换其他医生过来!”
熟悉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Giotto看到了自己的雾之守护者充斥着怒意的脸,旁边身穿灰黑长袍的医生无奈地摇了摇头。寒意慢慢爬上脊梁,他的目光控制不住地游移,最终落在了房间中央病床,那个紧闭着双眼、脸色惨白毫无生机的少年身上。
是……噩梦吗?
心脏仿佛被尖锐的利器击穿,瞬间激荡起剧烈的疼痛。
金发首领不自觉地抬起手,放在胸口处,耳边戴蒙与医生的争吵声、身着黑色修女服和戴着面罩的护士们的低语,这些声音仿佛离他越来越远。
如果……刚才他能早点发现……
不,只要他再多相信自己的超直感一点,或许就可以避免这样的结局……
Giotto脑海里浮现出最后一次见到少年的画面,不过就在昨天,少年将邀请函递给他时目光暗含期待,晚霞将那双带着笑意的蓝眼睛晕染成琉璃般的色彩。
回忆如同华丽而短暂的梦,现实却残酷而漫长。
原本……他是有机会守护这一切的……
如果时间能重来一次,他一定推卸所有事务答应这次邀约,他绝不会让那个鲜活的笑颜沦为一道只能留在心底的记忆……
但是,死神的脚步为什么来得这样快?
他错失了机会,现在的他该如何挽回一切?
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让床上的人再次睁开眼,回到他们身边?
“滚开!既然这里的医生都是一群医术不精的废物,我的弟弟留在这里有什么用?!”
戴蒙的怒吼声回荡在整个房间内,Giotto看着戴蒙推开围在病床前的医生和护士,似乎想带床上的人离开。他想,或许他应该主动上前阻止自己几乎失去理智的雾守,但他的身体好像麻木了一般,既说不出话,也没有力量。
如果……如果少年能睁开眼,这一次,他一定会……
“咳——”
正当气氛变得焦灼而凝重时,被包围的病床中央蓦然响起突兀的咳嗽声,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怎么……回事?我的头好痛……”
那道声音很轻,几乎是气若游丝,落到在场的人耳中,却宛如天籁之音!
“瑞恩?!”
戴蒙惊喜而不敢置信的声音响起。
Giotto脑子里轰的一声,整个人如大梦初醒般,四肢突然恢复了力气,他有些失态地越过病床前的护士,亲眼见到床上面色苍白的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瞳中倒映出了煤油灯的微弱火光,令他身上弥漫的死亡之气顿时被生机所覆盖。
“都让一让!让我给病人重新检查!”被挤到最外层的医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 * *
Giotto等候在病房外,一夜没合眼。
直到天蒙蒙亮,医生和护士从病房里走出来,Giotto立刻上前询问:“医生,他怎么样了?”
“伯爵先生的弟弟目前情况稳定,看上去正在慢慢好转。”医生啧啧称奇,“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心跳呼吸全无、被确诊死亡的病人还能重新苏醒的情况,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啊!”
“这一定是上帝施展的神迹!”本就是教会出身的护士表情虔诚地在胸口画了个十字,“赞美吾主!”
得到医生的允许后,Giotto心急地踏进病房,看到戴蒙坐在床头,少年身子依偎在他怀里,半个脑袋被绷带缠绕,脸上依旧是毫无血色的苍白,但一见到Giotto,少年便强打精神招呼道:
“嗨,Giotto。”
“瑞恩……”Giotto感觉喉咙有些发紧,“你醒过来了,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
“让你们担心了。”伊瑞恩的声音仍透着重症病人般的虚弱,“其实,我也以为自己差点醒不来了……D,Giotto,你们知道吗,在戴蒙背着我离开霍登堡的路上,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灵魂从身体里飘出来了……我想回到我的身体,我好怕下一刻死神出现把我带走,这样我就永远无法再见到你们了……但是,我的躯体却像封闭的空壳一样不允许我进入……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彻底失去心跳,失去呼吸,看着你们和医生白费功夫……我能做的只有一直尝试挤进自己的身体,挤啊挤啊,试了好多好多次,终于成功了,这才醒了过来……”
“别想那些事情了。”戴蒙脸上满是心疼和难过,用手替少年理了理有些杂乱的发丝,“只是梦而已……”
“不是梦,”伊瑞恩低声呢喃,“太真实了……”
“不管怎么样,这一切都过去了。”Giotto的嗓音干涩却温柔,“今后事情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下去的,你要相信这一点,瑞恩。”
“嗯……”伊瑞恩唇角向上勾了勾,扯出一缕轻微的笑意。
戴蒙眼底酝酿着风暴。
虽然他的弟弟幸运地死里逃生,但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那些伤害了他和他弟弟的人,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一定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得知艾琳娜伤势不重,几个小时前已经被公爵府接回去的消息后,伊瑞恩松了口气。
没多久,斯佩多家的马车也到了,戴蒙和医生打了个招呼,说是现在就要带弟弟出院。对此Giotto皱了皱眉,刚想劝兄弟俩再留下来观察一段时间,但转念一想,教会医院毕竟是公共场所,外面还有源源不断的伤者等着救治,而且这里的环境并不算好,很多病人睡的是连枕头都没有的木床,相比之下斯佩多家里有私人医生,回家休养的环境确实比这儿要好很多,也就放弃劝说的念头了。
戴蒙刚想把自己的弟弟从病床上抱起来,少年却不乐意了。
“不行的,D,你身上也有好多伤口。”伊瑞恩说。
“我身上只是小伤,不碍事的。”戴蒙说。
“只是你以为,你根本没让医生仔细检查过……”伊瑞恩说,“让波克停好马车进来背我就行了……”
戴蒙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还想说些什么时,Giotto主动上前:“我来吧。”
伊瑞恩递给自家首领一个感激的眼神,把一只手臂搭在Giotto肩膀上,但金发青年突然顺势抄起他的肩膀和腿弯,将他一把横抱起来。
“啊……?”
伊瑞恩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秒悬空,脑子也跟着变得轻飘飘的。
“Giotto,你、你干嘛要用这个姿势?背我不就好了?”
“怕蹭到你大腿上的伤口。”Giotto脸色真诚。
戴蒙见此微微皱了皱眉,但也没发表异议。
被Giotto抱着出医院的这一段路上,伊瑞恩察觉到有路过的人频繁打量他们,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医院的大门外,带着斯佩多家标志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马夫替他们打开车门,Giotto小心翼翼地把少年放在马车内的软垫上。
他坚持要把斯佩多兄弟俩安安全全地护送回家,戴蒙便默许他跟着上路了。
下马车后,Giotto继续抱着少年回到府邸,回到了他的房间。
“D,你等下就去找里奇医生治疗伤口,知道吗?”
伊瑞恩脸上有明显的疲倦之色,他刚从鬼门关回来,精神状态已经濒临极限,但还是忍着困意不放心地叮嘱身边的二人。
“Giotto,麻烦你帮我监督他,可以吗?”
“知道了知道了,小啰嗦鬼。”戴蒙无奈笑道。
“好,安心休息吧,瑞恩。”Giotto说。
少年很快睡着了,Giotto把窗帘拉好,遮住了大部分日光,他率先往房门口走去,却没听见戴蒙跟过来的脚步声。
他回过头,发现戴蒙仍维持着半跪在床边、握着少年的手的姿势,蓝发青年的神色分外温柔,他拉起少年的手贴近唇边,在指节上落下轻柔的吻,随后缓缓起身,离开前依依不舍地亲了亲少年的额头。
Giotto的脚步仿佛凝固在原地,无法动弹。
他的内心深处突然涌现出一股强烈的悸动。
从少年在医院病床上睁开眼的那一刻起,他就下定决心今后要拼尽全力保护好他,如果可以,他也想像戴蒙一样尽可能地陪伴在少年身边,或许这样才能使少年免受伤害、恐惧和死亡的威胁。
而在刚才,他看着戴蒙跪在床边亲密而自然地触碰、亲吻少年,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竟然在幻想少年身旁的那个人是他自己,但他很快便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荒谬而不可置信。
戴蒙是少年的亲人,而他和少年的羁绊虽然不如戴蒙深厚,但作为少年的家族首领、朋友、同伴,也称得上关系紧密,但不管以哪个身份,如果像戴蒙一样对少年做出这些亲昵的动作,哪怕只是出于爱护和安慰的本意,是不是都显得过分亲密,甚至可以说是越界了……
越界?
这一刻,似乎有什么不明来由的情感正欲破土而出。
难道他在心底向往着自己和少年的关系越过某条界限吗?
……
戴蒙处理好伤口后,来到侧厅,管家依照他的吩咐在这儿招待Giotto,提供了红茶和点心,但他第一眼看见金发的青年并未坐下享用茶点,而是斜倚着沙发望向窗外,脸上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
“Primo。”
来人的声音唤回了Giotto的思绪,他看到蓝发青年脸上黑沉沉的表情,叹了口气:“D,来聊正事吧。”
“这明显不是一场意外,而是有预谋的敌袭……这次事件的幕后黑手,我想你我心里都应该有个猜测了。”
Giotto这才和戴蒙同时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红茶。
“我的想法是,这次的调查行动,就交由你来负责吧,D。”
“是吗?”戴蒙唇角的笑意显得诡谲而阴晴不定,“交给我的话,我很可能滥用职权暗中施行报复哦。”
其实他一开始就有这个打算,即便Giotto不给他这个机会,他也会这么做,否则他咽不下这口气。
“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了,我想我也没有足够的立场去指责你什么。”Giotto脸色沉重,“但是,于公于私,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做出太出格的事情,你也……应该为了瑞恩和艾琳娜考虑,不要主动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戴蒙略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思索片刻后,说:“我知道了,Primo,虽然我不能完全保证,但我会顾虑到自己彭格列雾守的身份,尽量在行事上把握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