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凌出了宫,脸上的神色就淡了下来。
云雀跟着她上了车,等离得远了,这才开口问道:“我还以为殿下会坚持。”
燕凌怀里抱着那副陬言先生的墨宝,浅浅打了个哈欠,她进宫和皇帝在湖边坐了半天,坐的还是个圆凳,连个靠背都没有,早就累了,听了云雀的话也没有力气对皇帝多加谴责:“他要季准在京中待着,我总不能非要他走,毕竟他是皇帝的臣子,以后怎么样不还是得靠着皇帝。”
云雀心里知道这也是必然,只是不明白皇帝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她略蹙了眉,瞧着燕凌的神色问了句:“那要不要提点季大人几句?”
“不用,他不知道才好,这事左右和他无干,何必白白忧心,季准又是个不会装相的性子,别再露了消息。”
燕凌停了一下,觉得把季准一个人放在外面不太妥当,但现在让他常住公主府也不怎么方便,她歪着头想了想,又跟云雀说道:“让金五去跟着季准,其他的不用他办了,等事情彻底了结再说。”
云雀应了下来,两个人坐着无话,等到了公主府要下车的时候,才发现季准在门口等着。
他已经散值后回家换过了常服,现在正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燕凌从车上下来,燕凌没想到他居然会在这里等,不由笑了一下:“季大人不嫌招摇吗?”
季准不好意思地左右瞟了一下,府里的侍女们是让他去燕凌屋里等的,他总觉得不太好,没有主人不在自己跑进去喝茶的。况且他想燕凌回来后第一时间看到他,所以就厚着脸皮在门房那里当起了望情石。
“我给公主带了件礼物,”季准眼睛里满是笑意地看着燕凌,“所以一时疏忽了,殿下可不要怪我。”
燕凌正在往里走,听了这话好奇地转过了脑袋:“哦?是什么东西?”
很快她就知道了,她的院子里有一只活泼可爱的黑色小细犬正在侍女们的逗弄下疯狂跳来跳去,它甩着尾巴,看到季准后嘤嘤叫着跑了过来。
季准挡在燕凌前头,怕狗扑到她身上,见小细犬兴奋的不行,伸出一根手指喝了声:“坐!”
这一声字正腔圆,听的燕凌噗嗤笑出了声,她从季准的肩膀探出头来,在小狗脸上找了半天它的眼睛:“你从哪抱回来的,眼睛小的都瞧不到。”
季准偏过头看她,先替狗解释了一番:“眼睛不小的,只是毛色是黑的,不容易看出来,其实还是挺好看的……我今天去右卫军营和徐将军对新建营房的账目,他那条狗正好下了一窝崽子,见我喜欢就给了我一只,我瞧着这狗挺机灵的,给你放在府里看个门。”
燕凌抿着嘴笑着看季准,看得他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两声,这才问道:“徐将军最不喜和文官打交道,嫌墨迹的慌,怎么还突然送了你条狗?”
“他不耐烦对那些,我就自己和参军对完了,然后他对我态度就特别好,还问我要不要在营地里骑两圈马。”
“你呀,”燕凌点了点他,然后弯下腰摸了把狗头,“给它拿木头做个狗窝,搭结实点,别刮风下雨地吹散了。”
她直起身子往屋子里走,季准有点拿不定主意地跟在后面,他担心从右卫军抱来的这条狗不讨燕凌喜欢,虽然他觉得它活泼有趣的很,但没准燕凌会更喜欢小巧可爱一些的玩物,比如一只鸳鸯眼的白色狸奴,或者一只会学人说话的巧嘴鹦哥儿。
“殿下不喜欢它吗?”季准在燕凌背后忐忑地问,“你如果不喜欢,我可以带它去我家看门。”
燕凌无奈地转过头看了季准一眼:“季大人为什么总想要它看门?”
她身边的侍女帮她把金线密织的外衣脱了下来,又拿来软底绣鞋给她换上,几个人忙忙碌碌地围在铜镜前帮燕凌把钗环卸掉。
“那是打猎带的狗,等明年陛下想狩猎的时候我就可以带着它,”燕凌从镜子里看着季准的半张脸,“或者等以后有了空去别院住的时候,也可以领着它四处逛逛。”
季准听燕凌语气里没有勉强敷衍的意思,立刻又高兴了一点,他满脸笑意地看着燕凌坐在那里梳头发,燕凌头发很长很密,因为细心保养了几年,所以又顺又滑,很像一大块黑色的绸缎。
“你怎么不来帮我梳头呢?”
燕凌的语气轻飘飘的,听的季准的心都飘了起来,周围的侍女好像突然心有灵犀一样,悄么声息地就退了出去。
季准走上前,从燕凌手里接过梳子,这是把牛角梳,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像玉一样光滑,他动作很轻,生怕扯到了燕凌的头发。
“你以后可不许由着那些人的性子胡来,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勤快人,个个都想偷点懒,”燕凌看周围其他人走了,对着季准点了几句,“你要是太好说话,以后可不是要多干活?我可知道朝庭里有的人,一推六二五,净想着清闲。”
“我晓得,今天徐将军只是没动手,还是坐在一旁看了的,公家的事自然是按规矩来,只不过私下的事随便些,总不会逾距就是。”
燕凌点了点头,她总是担心季准官场经验太少,为人也太过良善,但只要心里有数,那这些也不是什么问题。
“殿下还没有给小狗取名字呢,”季准俯下身来贴近了燕凌的脸,她把香粉洗掉了,可凑近还是有一股香气。
燕凌笑眯眯地偏过头来看他,眼睛像小钩子似的在他脸上扫来扫去:“我才疏学浅,从小没读过多少书,只能起些俗气的名字。”
季准晕晕乎乎,但他还是本能的反驳了燕凌这些听上去“妄自菲薄”的话:“才华不止在诗书上,我一直觉得殿下的心智能力远胜于我,若真论起来,也许我才是才疏学浅的那一个……”
燕凌咯咯笑了起来,她轻轻在季准嘴唇上吻了一下,然后看着季准从头红到了尾:“那就叫竹竿,你可不许再有意见。”
她嘴上擦的是香浸的胭脂,带着一股甜甜的味道,一呼一吸之间,就把季准包裹了个严实,季准几乎是瞬间就沉溺了进去,追着燕凌又软又凉的嘴唇吻她。
他经验不足,牙齿磕到了燕凌,被燕凌揪着背后的衣裳拉开:“季大人怎么孟浪了起来。”
季准眼睛像是泡在一汪水里,他搂着燕凌的腰,声音又沉又柔:“我是惹殿下讨厌了吗?”
燕凌嘴角弯了起来,笑的像一只吃了兔子的狐狸:“季大人咬痛我了,很该给我吹一吹。”
季准低下头,对着燕凌嫣红的唇瓣轻轻吹气,吹的燕凌眯起了眼睛:“现在还疼吗?殿下要是还疼,不如也咬我一口。”
燕凌挽着季准的脖子,脸上一层薄红,难得有了几分羞意:“季大人心思不纯。”
季准现在的心思纯的不能再纯了,他满心满眼都只有一个燕凌,见燕凌笑容甜滋滋的,忍不住贴着她耳朵问道:“那殿下有没有多喜欢我一点?”
燕凌过去从来没跟人谈过情,她虽然很多时候都演的惟妙惟肖,心底里却是一点都不信,可这一次她却从季准这里尝到了些酸甜滋味。
“要是没有多一点呢?”燕凌抬着眼睛望向季准,“那季大人怎么办?”
季准伸手摸了摸燕凌的头发,虽然燕凌嘴上一直否认,但他还是看的出她对自己是有些喜欢的,不然她现在绝不会带着点认真问他,如果是过去,燕凌只会嘲讽地笑一笑,然后告诉季准他想的太多了。
“我不会怎么办,”季准看着燕凌的眼睛,“因为我是更喜欢殿下了一些。”
“看见殿下我就很开心,如果殿下看见我时也能心情愉悦,那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燕凌眨了眨眼睛,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因为季准的话而高兴,但高兴之余还有一丝丝的悲哀,就算是此刻,她也不能相信季准这份爱能持久,不管是她的父皇,还是她曾经的夫君,他们都告诉了燕凌一个十分重要的道理,一个人的爱是有限的,十分稀少的,尤其是男女之爱,也许那只是一个瞬间的错觉,有时候可能错觉都不是,只是利益之间的驱动和交换。
她与季准的利益联系太少了,季准并不沉溺于获取权势,甚至可以说正相反,他向上攀爬的欲望十分不强烈,那她怎么能和季准加深彼此的关系呢?除了投入感情,她手上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其他筹码。
但感情太过珍贵了,她难以想象如果她完完全全爱上了季准,但季准却放弃了这份爱的时候她该怎么办。季准对她并没有彻底了解,如果他有一天知道自己完整的过去,那他还会一如既往吗?如果有一天她容颜老去,他也不会因为她而得到一个孩子,那他的爱还能保留多少,他是否能做到抛掉世俗中的那些欢乐,甘愿与她寂寞地待在一起呢?
“不要这样说季大人,”燕凌把下巴轻轻搁在了季准肩膀上,“你这样会让我舍不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