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立刻在京中传扬开来,辅国公位高权重,先帝对他一向厚爱,陛下对他也十分亲近,没想到这次居然因为这点事,就被皇帝进行了一番训斥。
茶楼酒馆里到处都是谈论这事的,有的人觉得公主无理取闹,有的人觉得辅国公府目中无人,当然,还有一小撮人想的演更阴暗些,陛下如此行事,是不是对辅国公有所不满所以借题发挥?
“陛下不喜辅国公也是寻常事,”一个青衫学子跟旁边的同伴议论道,“辅国公为人自来狂妄,现在连家中小儿都敢非议公主家事,想必圣上实在是忍耐不了了。”
他身边穿着褐衫的学子皱着眉头喝了一口茶,对着其他人说道:“这事论起来还是辅国公府没理,公主是君,他们是臣,做了错事却不向公主请罪,那不是有损皇家威仪吗?难道是辅国公富贵已久,已经忘了自己的臣子身份?”
这话一出,立刻有人嘘了一声:“你说话真是要死,这话要是让别人听到,小心辅国公的府兵抓你进去。”
褐衫学子把茶杯重重一放,他脸上都是肃然之色,像是极不认同刚才那人的言论:“我既没犯法,他们有何理由抓我?便是陛下也从未因为一两句闲言就随意抓人的,难道他辅国公比陛下还尊贵吗?”
他这话说的程度就重了,连隔壁桌的年轻男子都抬头看了他一眼,这男子看上去二十上下的年纪,长的还算清秀,见旁边越说越过,之间站起来默默往楼下去了,可他刚走出茶楼大门,就听见旁边有声音传了过来:“刘郎君别来无恙?”
年轻男子惊了一下,他头一偏,发现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抱着琵琶的伶人,那伶人生的俊美,对着他微微一笑说道:“在下流仙楼韩莲生,见过刘郎君。”
这位刘郎君听到“流仙楼”三个字,不自在地动弹了一下,他勉强做出了副镇定的神色,对着韩莲生颇为冷淡地开口道:“你有什么事?我不记得我认识你。”
韩莲生朝前走了几步,看到刘郎君脸上闪过几丝惊慌,不禁笑容更深了,他凑近了刘郎君,对着他轻声说道:“您还记得絮烟吗?”
燕凌从皇宫回来后就没再出过门,程素为着程锦的事亲自跑来公主府两趟,他虽然听说了外面的消息,但心里并不觉得是多大的事,再加上妹妹在家中怏怏不乐,所以很是忍耐不得,想替妹妹求燕凌的宽恕。
“殿下是看着小锦儿长大的,难道不知道她的心性?”程素坐在燕凌面前苦口婆心地想要说服她,“就算她做的是不合殿下心意,您打她骂她都行,何必不理她呢?”
燕凌一个头赛两个大,程锦胡闹,程素短视,她都怀疑到底是程郡不会养孩子还是她不会,她心烦地看着程素,略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她年纪小,侯爷可是已经娶妻成人了,难道也一点道理都不懂。”
程素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臣也没有包庇她呀,她回家我就罚了她,叫她在房间里好好反省不许吃饭,还叫她想一想自己错在哪里,等着殿下有时间了好过来请罪,哪里不懂道理呢?”
燕凌深吸一口气,她可太知道程素惩罚程锦是什么样子了,表面看上去是罚她,实际上是帮她少受点责怪:“她在诸位夫人面前如此无礼,别人还以为我教子无方,你不许她吃饭有什么用?你不好好约束管教她,反倒跑我这里求情,像个什么样子!”
程素很不服气,他妹妹也受了委屈,还要罚到什么地步,而且本来就是辅国公府欺人太甚,去别人家做客,打扮的披金挂银压主人一头不说,还一直洋洋得意说话尖酸,这谁能忍得了就是被规矩礼数给教傻了。
燕凌看着程素的脸拉了下来,简直都要气笑了,她毫不客气地对着程素说道:“你现在也不要想着在我这里甩脸子,给我滚回武恩侯府去,和程锦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好好反思反思自己做的对不对,别嘴上说的好听,其实半点都没往心里去,跑到这里糊弄我就算了,别把自己也糊弄过去了!”
程素黑着张脸,又不好和燕凌吵嘴,只能忍气吞声地告辞离开。他出了燕凌的院子,刚好在花园外面的石子路上碰到了季准。
季准一瞧见他还有两分不自在,但既然撞上了,也没有装看不见的道理,便想略寒暄几句,可他还没抬起手,程素就先开口说道。
“季大人可否替舍妹在殿下面前美言几句?”
季准自然是知道程锦闯了祸的,但他一个外男,怎么好去讨论燕凌继女的事,程素这么一说他就觉得不妥,可刚要开口拒绝,程素就把他打断了。
“殿下一向疼爱舍妹,现在舍妹犯错,她心里不好过,殿下也气恼,大人同公主亲近,为何不劝和劝和?也是体贴公主。”
季准被程素说的哑口无言,他不好大刺刺地和程素说这于礼不合,只能含糊说道:“下官尽力而为。”
他糊弄完了程素,赶着去见燕凌,一进门,就看见她扶着额头,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臣参见殿下。”
燕凌抬起头,看见季准后露出了个笑容:“你今天怎么这么客气,是有什么事吗?”
她说完这句,想起程素刚走,说不准就撞见了季准,知道以他的性子肯定要歪缠,于是把笑容收了回去,十分严肃地说道:“不许替程锦求情。”
季准立刻从善如流地把话咽了回去,他坐到燕凌的身边,看着她脸上满是疲惫之色,心里不由得酸楚起来,燕凌是继母,程锦又被她养了几年的,出了什么事,外头指不定要怎么编排她,可这又不是她的错,平心而论,就算季准和燕凌毫无关系,他也觉得燕凌对程锦已经算很不错了。
所以他只是搂着燕凌,语气温和地问道:“殿下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可以靠着我。”
燕凌等了好一会儿,发现季准真的没有替程锦求情,不由睁大眼睛带着点疑惑问道:“你没有遇见程素吗?他没向你求情?”
季准没想到燕凌现在还想着程素,他结巴了一下说道:“遇见了,武恩侯请我做说客,但殿下不想听,我总不能为了武恩侯不顾殿下。”
燕凌很是奇特地看着他,她还以为季准是那种十分心软的人,她搂着季准的脖子笑眯眯地问道:“你难道不应该十分同情那俩个小鬼头吗?程素一个武恩侯,都拉下脸找你说情了。”
季准其实一点都不关心武恩侯,他是工部的人,平日里和程素没有半分交道,就算程素拉下脸又如何,他心里又没什么波动。可他不敢这么说,这毕竟是燕凌的继子,而且燕凌还挺喜欢程锦的,他这么说就显得太凉薄了些。
“殿下想让我说情吗?”他贴着燕凌的耳朵说道,“这显得我好像在吹枕边风一样。”
“当然,你替他俩美言几句,程素定要承你这个情,我也有了台阶好下,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吗?顶多有人说我溺爱子女,再发散点也只是沉迷美色……我刚才还以为你肯定要这么干。”
季准无奈地笑了一下:“殿下,我又不了解武恩侯和他妹妹,怎么好随便说话,万一你其实生气的很,我再劝你对他们宽容,不是火上浇油吗?不过殿下既然心里已经不怪他们了,那我确实可以说两句,程姑娘年纪还小,罚过了也就算了。”
燕凌端详着季准的神色:“说的不情不愿的,你是不是觉得她这事干的十分不对,十分不规矩?”
“我怎么好随便评价武恩侯府的小姐,”季准摇了摇头说道,“再说了,不过是一点小事……”
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燕凌入宫告状的事情,程锦这次闯下的祸在他看来确实是小的不能再小,不过就是两个小孩吵架,吵得再过些,也算不了什么,燕凌虽然护短,但她并不喜欢凡事都找陛下申个冤,自己当初冲撞她那么多次,圣上半点消息都不知道。
可她这次不仅申了,还申成功了,陛下真的因为两个小孩之间的一点小龌龊斥责了辅国公,虽然这斥责也算有理有据,但皇帝一直以宽宏大度的姿态示人,怎么就突然变了呢?
“是不是有什么事?”季准凑近燕凌小声地问道,“是辅国公惹了陛下不高兴,所以寻由头排揎他吗?”
燕凌瞪了一眼季准,把他的头往旁边推:“你过去从来不多问,今天怎么话这么多,跟你又没什么关系。”
“若是程姑娘没阴差阳错吵起来,是不是就要你亲自上,”季准有点不满意地说道,“其实这和你也没什么关系吧,陛下想找茬,完全没必要让你去……”
燕凌从季准怀里坐了起来,她皱起了眉头,语气严肃地说道:“季准,你满口胡说些什么?”
季准看她脸上的神情冷的能冻死人,不由得低声说道:“殿下不必生气,我只是,我……”
他说不下去了,他是臣子,居然在非议自己的君主,更可怕的是,他现在仍然不觉得这么想有什么错,在他的心里,陛下想要达成什么目地,完全不用燕凌来替他找理由。
“季准,别忘了你的身份,”燕凌直视着他,“也别忘了我的身份,你是陛下的臣子,我也是。”
“你有你的事要做,我也有我的事要做,不要多问,不要多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