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还是没能把事情完全解决，真抱歉啊，织田。」

双手向后架在后脑勺的山本武一面走著，一面略带点遗憾地对著织田作之助说著，听那语气莫名像是对著女孩搭讪被拒绝的青春期少年——然而实际情况却是到了杀手窝点把在场所有的杀手给揍了一顿后，诚恳地询问对方组织老大的通讯方式却未果。

「虽然我刚刚姑且是把那个奇怪的任务推掉了，而且那个大叔还有其他人也都跟我保证不会再找织田你的麻烦……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呢。」山本颇为忧心地说著，「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学到教训。」

织田作之助顺著对方的话回想了一下刚刚的状况——先说结论，山本武没有杀人。

即便山本武身上释放出了几乎实质的杀气，然而在那个场合里面确实没有人丢掉性命，这样手软的举动在身处里世界他人看来或许十分天真可笑；不可否认的是，织田作之助确实松了一口气。

织田作之助不想杀人，可以的话当然也不想「借刀杀人」，毕竟本质上是一样的。

只是，里社会的规矩基本上就是价格开得够高、赏金给到位，那么自然会有源源不断的人前来挑战，说不准会吸引真正的高手，考虑到利益动人心，像现在这样未奠基在人命的口头警告即便搭配上暴力，充其量也只是解一时之难，想必无法根绝这种情况。

尤其是他们俩刚刚收拾过一番的地方并不是 STORM 的本部，仅仅是一个设立于横滨的据点，却也不知道是不是唯一的一个。

按照织田作之助过往的经验，事情恐怕不会就此罢休；他不会使用一般社会常说的「仇恨只会带来更多仇恨」这样说法，但「背叛者死」这个通行里世界的简单道理他却一直明白。

当然，这并不是说织田作之助真的背叛了 STORM 或是哪个具体的杀手组织，只是有时他总会想，这也许是自己过去杀人留下来的孽债。

如若只将自己看作是做一把刀，那么只要忠实地遵从与雇主的约定就行了，但如果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他便不能将过去种种单纯看成交易与任务。

织田作之助很清楚，他背叛的是过去的自己，因此即便死于「过去」，其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由于内心还有一件想要完成的事，织田不至于放任那些来自过去的、属于金牌杀手的负面效应轻易杀死自己，但却也早就做好也许某天会死在此之上的觉悟。

织田作之助觉得这部分是自己的问题，他从未想过要依靠别人解决，本来也只是觉得若此事告一段落，也许能再和山本、餐厅大叔聚一聚，但如果无法解决，他也会主动离开这个地方，不再去想这些在现阶段对自己来说十分不切实际的小确幸。

「嗯，总之先这样，到时候如果还有其他问题，就到时候再说吧。今天真的很谢谢你，山本。」

织田作之助这样对山本说，其中隐含著不希望对方再被牵扯进自己的事情里、希望到此为止的意思。

由于山本武一向展现出来的体贴，织田作之助觉得对方应该能顺利理解自己的意思。

「我是觉得自己没有做什么值得被织田你这么感谢的事啦……果然我不太擅长这方面的事，情报侦查的方面还是我的伙伴比较拿手。」山本武搔搔头说，「看来今天只能先这样了……先回去主厨大叔那里睡一觉吧，剩下的就明天一早起来再说！」

织田作之助：「……？」

总觉得山本没明白。

织田作之助沉默了一下，「山本，那个……」

「嗯？难道织田你有什么很好的解决方法，最好今天马上就去做吗？」

「不，这倒没有……」织田作之助有些犹豫，「但是……」

「那么，」山本武顿了顿，笑说，「织田是想说，不需要我的帮忙吗？」

「……对。」尽管说出来好像会有点伤人，但织田作之助没有犹豫多久便这样说了，「可以的话，希望山本你能让我自己解决这件事。」

这话简直像是说山本武多管闲事一样，照理来说应该很气人，然而山本武非但没有生气，反倒忍俊不住一般噗哧笑了。

「噗哧……啊，抱歉抱歉，我不是觉得织田你的话很好笑啦！」山本笑了一下，立刻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冲著织田摆手解释，「只是织田你刚刚说的那句话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听过，总觉得你们好像啊，这么一想，忍不住就笑了。」

「这样吗……跟之前那位是同一个朋友吗？」织田作之助想起了不久前山本武猜到自己想法时候给出的「我有个朋友跟你很像」的理由，理解地点点头，「看来山本你跟你朋友很要好。」

「就是那位朋友，我们是很要好没错。」山本武颔首赞同，「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跟织田变成那么好的朋友呢。」

——用棒球比喻的话，这是一记由山本武发出的友谊直球。

并且很不幸地因为作用在精神上，并不在【天衣无缝】的守备范围内，毫无防备的织田作之助一时之间不由得被砸懵了。

「改天介绍你们认识吧，肯定很有意思！」山本武还在那兴致勃勃地安排，「跟织田你一样，我认识的那个人也很为朋友著想，而且更巧的是，她也坚持不杀人喔！」

「……她原本的职业也是杀手吗？」织田作之助下意识地问。

「不，她是一个医生，还是医术非常高明的那种。」

……织田作之助一时有点犹豫，究竟该不该提醒山本，医生的与杀手在职业目标上存在的巨大鸿沟。

「当然啦，杀手跟医生不一样这我也知道……嗯？不过织田你现在算是待业吧，不是不做杀手了吗？」山本武似乎总算搞清楚织田作之助这个金牌杀手的身份，但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么一说，总觉得好像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

……这说不定能算山本武此人特有的魔力。

「不过，我想会让织田你下定决心放弃杀手，也不再杀人，肯定有什么很重要的原因吧。」山本武突然说道，比起先前的话语，如今吐出来的字句尽管语调仍然轻松，但在其中却又能让人听出几分认真，「我很清楚，要放弃过去一直在做的事情，就算只是普通的习惯也好，为了什么去做完全不一样的自己——那个『什么』，对织田你而言肯定很重要吧。」

织田作之助愣住了。比之先前被友谊直球砸到还要更甚之。

此前织田作之助从未和任何人说过自己放弃当杀手的理由，他年少时期便作为杀手成长，从未接触过正常社会，并且因为拥有【天衣无缝】这种罕见的异能——虽说他自己不觉得有多了不起——靠著异能回避著预知里即将到来的未来，一次次与死亡擦身而过，最初劫后余生还有些庆幸，然而到后来几乎只是重复著「回避死亡」的行动。

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这是一道拥有无数解答，却又没有正确解答的哲学问题。

人若仅为了不想死去而活，真的能算活著吗？

织田作之助在十四岁以前没有任何令他感到有所期待的事，食物，金钱，甚至是同为杀手的他人还会单纯为了杀戮而感到活著的实感，唯有织田作之助什么也感觉不到，因而他能毫不犹豫地下断言，当时的自己和一把刀、一只枪没有任何区别。

这样的织田作之助是在看了某本书以后，才萌生出了小小的期待。

期待能看到结局，又在得知没有下卷时，在他人的建议下，逐渐还是憧憬、期待自己有朝一日，能提笔写下这个故事的结局。

仅仅只是这样的理由，就让织田作之助有了活著的实感，以及活下去的理由。

由「写作」这种看似平凡之事，却能将天平另一端的人类心脏给高高撑起。

会有人明白，这是多么了不起的奇迹吗？

现在，织田作之助感觉自己或许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既然如此，我希望我也能帮助织田你。我们是朋友嘛，而且这也是『彭格列式』的作风！」

——你的朋友会知道。

那些愿意走近你的人，想要帮助你的人。

……像山本武这样的人，这样的朋友会知道。

「……其实我想在处理完这些事情以后尝试写作，因为很在意一本小说的结局，就想著有朝一日或许能由我把它写出来。」织田作之助开口，稍微停了下才继续说道，「因为这个原因，目前对被追杀这件事我其实有点困扰。」

「这样啊，想成为作家吗？真是个了不起的梦想，要加油啊，当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也会帮你的，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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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测到马甲契合度上升，当前契合度，山本武 92%——终于有马甲的契合度破九十大关了，太好了对吧，光酱～』

棉花糖尽责地播报当前数值，甜腻的声音令几乎人难以忽视——然而，只是几乎。出于某些因素，在对方矫揉造作的腔调作为背景音乐响起的同时，深海光流已经愣了足足两秒，然后才缓缓回神。

「……嗯。」慢条斯理地应了声，下一句深海光流却冷不防地问，「棉花糖，山本武口中的那个人是我吗？」

会这么说是因为虽然刚刚是她在操作马甲、让自己想要和织田作之助说的话透过山本的口传达不假，但是，说著说著却出现了未出现在自己腹稿之中的说辞。

当然，由于马甲的契合度当时就差临门一脚就能开启自动模式了，假设马甲存在某种「人设惯性」的话，倒也不是不可能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点什么。

只是问题是，不知为什么深海光流总觉得山本与织田说的那些话很耳熟……就像是先前有谁也对自己说了类似的话。

——当时，她不是站在「山本武」的角度说出那句话的人，相反地，她的立场也许是「织田作之助」也不一定。

就好像，自己曾经也被山本武这么安慰过。

『……』

棉花糖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

『那个呀，只要光酱乐意的话，让山本武对妳说什么都可以喔？』棉花糖的嗓音几乎毫无破绽，好像依旧那么甜美，但深海光流总有种对方语气不太对劲的感觉，『毕竟是光酱马甲嘛，就算让山本武光著上半身只穿内裤爬到横滨地标插上彭格列的旗帜，也是完全没问题的喔～』

深海光流：「……」

不，问题大了吧？

深海光流严肃地想，这不只是山本武会不会 OOC 的问题，总觉得自己的 AI 棉花糖，似乎微妙地把她当成热爱扮家家酒的幼儿园小孩来哄了……

「算了。」深海光流叹息，选择揭过此事，毕竟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或许我应该联络一下我的朋友，这应该不算是犯规……唔？」

山本武说到一半的话突然停了下来，目光向四周看去，织田作之助顺著他的视线看去，却没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怎么了吗？」

「不……只是，起雾了。」

织田作之助如同晴空下平静的大海般的蓝眸眨了眨，经山本武这么一提醒，才发觉周遭确实起了不小的雾，甚至遮掩了部分景物。

先前没有察觉，是因为他们身在其中才不自知吗？但是，虽然横滨市港口都市，今天晚上却也不像是会起雾的样子，只能说这场雾实在是发生得十分迅捷。

「唔，果然……」山本武低声咕哝一句，却没有露出奇怪的表情；他似乎猜到这阵仿佛突然降临的诡谲雾气从何来，语气丝毫不见意外，「来了啊。」

织田作之助同样感觉到有什么来了，过去杀手生涯中锻炼出来的本能让他时刻提防著危险。

然而即便种种直觉都显示不对劲，但【天衣无缝】并没有发动，只听到一旁的山本再次低声地开口，语气中竟然透露著几分轻松。

几乎是下一个瞬间，一个娇小的身影自浓雾中缓缓走了出来。

最引人注目的或许是对方带著巨大的黑色青蛙头套，织田作之助不知道为何并未特别在意这点；并且尽管大致上能判断为对方是比自己年龄小的男孩，却不知道为什么无法更具体地描述男孩的特征。

就好像男孩身上并不具备任何足以被记住的符号一般，无法在他人眼里留下名为印象的痕迹。

然而在那个当下织田作之助无法认知到这一点，他只是单纯地理解到男孩大概是山本家族里的人，稍稍放下了警惕。

「摸西摸西，两位晚上好。」疑似由雾组成的古怪男孩开口，「是因为很闲所以大半夜在路上闲逛吗？这种吃饱闲著没事干的精神 Me 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