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安心感。
太宰治不相信有什么恒常安定的存在,不过无可否认的,深海光流那种安定的、不带任何意味的无表情,确实在某种层面「取悦」到太宰治。
太宰治想自然地开口和对方打招呼,说几句俏皮话。深海光流却先说话了。
说出来的话却跟太宰治想像中完全不一样。
「你受伤了?需要包扎吗?」淡然地女声询问,同时具有穿透力的眼神仿佛机器扫过太宰治全身,像是在确认有没有外伤,「先在那里坐一下吧,小弟弟,我去里面准备一下东西。」
与上次完全没有差别的态度,是个合格的医疗助手面对伤患应该有的态度,完全挑不出出错处。
然而太宰治脸上正要构筑出的笑容骤然崩塌,他看向心系病人伤势匆匆转身去取包扎工具的少女的背影,意识到什么。
于是,他才堪堪从那份稀松平常的、对病患的担忧眼神中看出,底下存在著的陌生。
那是连对话对象曾经「有一面之缘」这点程度的认知都没有的,对于全然陌生之人的关怀。
——深海光流似乎失去了记忆。
至少能肯定她不记得自己了。
……哈。
太宰治突然觉得没趣极了。
他不想探究这段短暂的时间里面,深海光流身上发生什么事才导致了失忆,也不想去推断这件事跟诊所那个尚未露面的神秘人医生有什么关系;事实上,这件事根本跟太宰治一点关系也没有。
只不过是世界上认识太宰治的人又少了一个而已。
这也没什么,等他自杀成功,不管认识自己的人是多是少,都无所谓了。
甚至还能庆幸一下——太宰治想到,他从没有「拥有」过,自己跟对方不算太熟,暂时只是觉得深海光流是个挺有意思的人,真要说的话还是观望状态……也就是说,不用害怕失去对方。
就像在世上任何一个角落,偶然和某个人擦肩而过,你根本不会在意对方,对方根本不会记得你。
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只是太宰治突然没兴致待在这里了。
还是去找个地方自杀吧,也许今天的溪水也是他酷爱的适合入水的模样。
太宰治一撇嘴,无所谓地扯出一抹笑,接著跳下高度稍微有些高的候诊椅,在弗兰毫无波澜的目光下打算走出诊所。
深海光流十分「巧合」地从里头走了出来,「等等,」她看著太宰治的背影,「你还没有接受治疗。」
「不用啦,」太宰治根本没回头,用著惯用的对女性撒娇的伎俩——还使用了仿佛回应一开始深海光流那声「小弟弟」的对应称呼,「我其实没事喔,『大姐姐』。」
「不,你受伤了吧。」深海光流皱起眉头,下意识抬起手,却碍于礼节没有贸然触摸对方,「脖子那里有勒痕,是被什么人用绳子……」
太宰治在那瞬间回过头,深海光流面上不显,实则因为措不及防而没能收势,指头微微擦过对方没被绷带完全覆盖的颈项的部分肌肤。
「这个啊,不需要处理唷。」太宰治勾起笑容,寻常人估计根本看不出这个笑容有什么问题,只会觉得对方乖巧可爱吧,「这是我自杀的痕迹啦,我想死——」
太宰治没能说完,话便哽在喉头,说不下去。
在指尖划过颈项、在太宰治转过身的瞬间,越过站在眼前的深海光流的肩膀看去,原本悠闲地坐在边上晃腿的弗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接著由脚开始化作光屑飞散,不见人影。
同样的特效,太宰治只在爱丽丝身上看过。
「爱丽丝」是森先生的人型异能力,而这个场景,恰恰是太宰治恶劣地触碰爱丽丝或是森先生本人,他拥有的无效化异能【人间失格】发动时会有的情况。
刚刚到现在太宰治只触碰到一个人的肌肤,而从第一次来这里开始他就没看过传闻中Grizzle的医生,一直都是深海光流帮自己治疗包扎……一个大胆却合理的想法窜上太宰治的脑门。
鸢色的眼瞳极其震撼地对上了灰色的眼瞳,太宰治确信,自己真的在那双乍看之下无波的眼神中看到一丝和自己相仿的震撼。
两人瞳孔地震,几乎是同时说道。
「原来你是太宰……」
「变态恋 童癖医生……」
两人默契地一起停顿下来,面面相觑。
「「咦?」」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最后还是由深海光流先出口,打破了这令人尴尬的寂寞。
「等等,虽然有很多话想说,但这个问题我感觉必须先厘清一下。」最后是深海光流忍不住开口,「变态恋 童癖医生是什么?太宰你该不会是在说我吧?」
那一串根本能对任何一个人类人格造成毁灭性打击的形容是在说自己?
太宰治莫名有点心虚——也就大概一秒的时间。
虽然他在察觉到「深海光流就是Grizzle的医生」的瞬间便明白自己之前的推测大概是错的,但现在已经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了,现在是争一口气的问题!
「光流忘记我了吧,一直到刚刚才想起来。」太宰治对深海光流的问题拒而不答,反过来指责起对方,「叫我『小弟弟』喔?我们差不多大吧!而且妳绝对是忘记我了,太过分了!」
于是深海光流真的沉默了……倒不是在发呆,只是她在脑袋里面敲了一下棉花糖。
『……棉花糖,这是怎么一回事?』深海光流的语气十分沉重,『为什么我完全不记得太宰的脸……不,别说是脸,连其他外型特征,甚至声音我都感觉很陌生。怎么会这样?』
『啊啦,光酱自己不知道吗?』棉花糖的声音很是讶异,『光酱妳是个重度脸盲症患者喔,一般情况下需要持续半年每日见面才能从无到有记住一张脸呢。』
深海光流瞳孔地震,这么离谱的病症是认真的吗?
『……但是,我披著山本的马甲时能认出织田作之助。』深海光流冷静地反驳,实际上别说是织田作之助了,餐厅老板还有被山本武打过一轮的小混混的脸她也都能认出来。
难道她的脸盲症状还有针对性,只看到太宰治才发作?那也未免太过分了吧,已经是会被怀疑霸凌的程度。
『光酱妳也说了,那是披著山本武的马甲嘛,当然能认出来,山本武又没有脸盲症。』棉花糖解释,有理有据,令人不得不服,『当然,弗兰也没有,但光酱你也没有让弗兰见过太宰治吧?对弗兰来说是第一次见面,当然不可能认出来了。』
深海光流:「……」
好有道理,她无法反驳。
但是……她又不知道自己脸盲,马甲的脸她都能精准地对应名字跟人设,之前也没什么机会与其他人频繁来往,哪有可能自己发现?
说到底,马甲都有给人设了,为什么失忆前的自己没有整理一份关于「如何扮演深海光流」的要点给她,就这么自信她能做好自己吗?
可是现在就翻车了,还是在这么奇怪的地方被发现弗兰是自己的异能力……只能说好在刚刚深海光流放出来的马甲之中,只有山本武旁边有人(好像是在跟织田作之助聊天),而山本武的契合度正好上了90%,这才避免了山本武的马甲也跟著掉了。
深海光流的心情顿时有些一言难尽,因为这甚至不能说是她没有听棉花糖的话,小心太宰治的异能才导致的……天知道她也得先认出太宰治才能小心对方的异能力啊!
太宰治就这么控诉地看著深海光流沉默,过了一会儿,才收获对方投射过来的深沉视线。
「抱歉,太宰,但认不出你是有原因的。」深海光流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她斟酌著自己的用词,「我……其实是个脸盲。」
太宰治:「……?」
太宰治的表情逐渐从控诉变成了「编,妳接著往下编」的兴味。
虽然太宰治摆出了仿佛不相信的表示,但很不幸的深海光流是说真的——不过这不能怪太宰,深海光流自己都觉得这件事十分离谱。
「很严重、非常严重的那种脸盲。不是记忆力方面,而是认知的问题。」可是深海光流只能叹了一口气,继续努力解释,「我现在甚至觉得算是一种重度残障……总之,因为这样的原因所以我需要弗兰帮我认人。」
这话还真的不是深海光流临时找的借口,她现在真的很怀疑弗兰这个初始马甲就是用来帮助她认人的。
「弗兰?」太宰治挑眉。
「就是刚刚那个被你无效化的孩子。」深海光流解释,「他的名字叫弗兰……虽然是我的异能力,但他没有脸盲的症状。」
「没错唷。」不知何时再次现出形体的弗兰在距离太宰治有一段安全距离的角落挥手示意,「Me已经记住你了——黏糊糊的海藻头小子。」
听那个语气就知道弗兰对于让自己消散的太宰治并无好感。
「……哈?你叫我海藻头?而且你才黏糊糊的吧?」太宰治立刻怼了回去,「我刚刚就想说了,你还真是戴著超没品味夸张头套欸,靠皮肤呼吸的黏糊糊青蛙君!」
「光姐,Me申请打扫诊所。」弗兰当即举起手——只抬起了下臂,疑似是巨大的头套影响他将手高举过头部,「有一只好大的人型海猴子在诊所里面说话,卫生问题迫在眉睫,请交给Me处理吧——不会留下痕迹的。」
「哇喔,明明是被我碰到就会消失的泡泡一样的脆弱青蛙,却怀抱著很了不起的梦想欸,不错不错,值得夸奖。」
「光姐,Me申请解除头套的封印,请允许Me使用那个禁忌的兵器吧——Me今天就久违地来做一点替天行道的好事好了,这就把海猴子君给宰了。」
「噗噗,觉得自己办得到的话就加油吧,不服输的青蛙君~」
「好了,不要吵架。」深海光流说了一句,她的大脑已经迅速取回了往日的冷静,「今天是我的错,没有认出太宰……但是太宰,我还是希望你可以稍微跟我解释一下,变态恋童癖医生是怎么回事?这是外面的人对我的误解,还是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太宰治:「……」
啧,没有成功蒙混过关啊。
就在太宰治低著脑袋滴溜转著眼珠,想著怎么转移话题的时候,突然听到前方传来很轻的一阵叹息,然后有什么东西抚上他的脑袋。
「下次不可以这样乱说话了,太宰,容易引起别人误会。」深海光流揉揉太宰治的脑袋,没有责怪他,在只是很认真地对他说,耐心地像是对待孩子一样。
跟森先生不一样,深海光流似乎不在乎此时的自己失去了用于自保的人型异能力,而是纯粹专注地和太宰治说话。
「还有,」深海光流很快收回了手,「我身分证上面的年龄是十八岁,比太宰要大,叫你小弟弟也没错。」
「真的吗?」本来被摸得有些懵的太宰治回过神,当即不服气地质疑,「光流看起来才没有十八岁,绝对、绝对是办了假证吧!」
「很谢谢你称赞我年轻,但我个人体感觉得自己至少也有二十四五岁吧。」深海光流真诚地表示。
「光流这种说法就跟中二少年说自己前世是有三千年岁数的恶魔所以可以合法饮酒一样吧?」
「中二……难不成太宰你意外的很了解同龄人的话题?我以为你没什么朋友……」
「太过分了光流!要是认真起来我肯定还是能找到一两条绕著我团团转的好用小狗的!」
「太宰,我说的是朋友,不是宠物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