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这条消息是在半小时后发的,沈亦白一定会给对方找好理由:对方是来会所和朋友碰面,然后一起去海港码头的。
可这条消息偏偏是在半小时前,他刚见到晏迟生背影的不久之后。
不过短短几分钟,对方就已经开到海港码头那边了?
这不是开车,是开火箭吧。
沈亦白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微发颤,脑袋有些混乱,对方为什么要骗他呢?
实话实说不就好了,他又不会说什么…
他闭了下眼睛,难道对方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来这个会所吗?担心自己会生气所以才选择撒谎?
沈亦白想了下,觉得事实很可能就这样。
“小白。”肖明辉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沈亦白抬眼:“怎么了?”
肖明辉放下酒杯,说:“没事,就感觉你今晚走神了好几次,怎么了?”
沈亦白摇头:“没什么。”
他不打算把这件事拿出来说,即使是最好的朋友,和对方在背后议论自己男朋友总归是不太好的。
见沈亦白不愿说,肖明辉也没有过度探查对方隐私,转而换了个话题:“合作已经谈好了,我们在这边的任务也差不多完成百分之九十,就差找时间签合同,我爸那边已经在催我回去过年了,你怎么说,等签完和我一起回去还是?”
沈亦白心不在焉地说:“我想想…”
见好友又走神,肖明辉也懒得问了,左右不过是恋爱的事,他可还记着对方跑去和对象跨年旅游,开开心心地双人滑雪,狠心把他一个人丢在寒冷彻骨的华盛顿。
他摆摆手:“你慢慢想吧,机票就定在五天后,你这几天做好决定再联系我。”
沈亦白点头,目光落在雕丝金镂的包厢门上,脑子里不断循环晏迟生欺骗他还有可能待在这个会所一直不走的念头后,整个人就像是快要爆炸的火药桶。
“嗯。”
肖明辉低头看了眼腕上的表:“时间还早,咱要不就留下来玩玩?”
沈亦白眸光一闪:“可以,不过分开玩吧。”
肖明辉:“…..为什么?”
沈亦白:“我找人。”
*
另一边,晏迟生看着自己页面上的消息,头一回感到事情是那么的棘手。
原本他打算带沈亦白来见自己好友的同时顺便和对方坦白一下真实身份,可惜沈亦白没空。
这个时机错过了那就下次再坦白。
这没什么。
问题在于,麦德龙临时更换的地址竟和沈亦白谈合作的地点撞上了。
他也是刚来才知道,还是从负责人霍利斯特地发来的消息上知道的。
晏迟生当时看着满屋子的莺莺燕燕,一度觉得画面不堪入目,便打消了告诉对方真话的念头。
他可不想沈亦白突然找上来的时候看到这幅画面,然后把他和麦德龙那家伙混为一谈,认为他也是个爱搞爱玩的不正经人。
所以他撒谎了。
他说他在海港码头。
消息发出去的两分钟之后,晏迟生后悔了,可是又撤回不了,心里止不住有些慌。
他等了五分钟,对方还没有回消息。
这种慌乱就像是一把大手紧攥住他的心,连和好友聊天的心思都没有了。
又坐了五分钟,对方依旧没回消息,晏迟生开始猜测对方应该是在谈合作没有看到,但事情不在眼前,他也不知道自己猜测对不对,又担心对方在会所里看到他发现他在说谎。
晏迟生有想过和对方在手机上直接摊牌,可又觉得不好,要是自己撒谎这件事给对方留下不好印象怎么办?
他纠结在承认自己错误和继续撒谎当这件事只有自己知道之间。
又过去五分钟。
晏迟生突然站了起来。
坐在他旁边的三人微微一怔:“怎么了威廉?”
晏迟生没时间解释,抓起手机丢下一句话就推门出去了,“抱歉,我有事先回家了,你们继续喝吧,酒都记我帐上。”
他推门而出,在走廊上边走边叫代驾,他得赶去海港码头才行,万一到时候沈亦白要来接他发现他不在码头,他撒谎的事肯定就会暴露。
*
十分钟后,代驾将车停在码头路边。
“先生,到了。”
晏迟生偏头看向暗色弥漫的无边天际,感觉心脏随着暗潮汹涌的海浪起起伏伏,在达到一个零界点时,被更大更猛烈的浪花席卷压下,不受控制般沉入更深的海底。
他这么做….
是对的吗?
发了一会呆,彻骨的凉意刮过脸颊引起皮肤干燥的疼意时,他才稍稍回神,转头对代驾说:“谢谢,麻烦你了。”
代驾朝他鞠了一躬,然后小跑到后车厢里取出折叠自行车,丝毫不怕冷一般迎风骑去。
晏迟生收回视线,又把目光投向码头路边三三两两走过的行人,那些人中,有的是相互依偎的情侣,有的是独自夜跑的青年,还有的是蹒跚作伴的老人…..
看到老人在这样的天气里都出来散步,晏迟生心中不自觉浮起他和沈亦白老年的生活画面,那时候的他们,会不会还在一起?像这对老人一样,顶着寒风瑟瑟漫游水边?
晏迟生找了个长椅,从大衣里拿出纸巾扫落上面的积雪,才缓缓坐下。
他要在这里等沈亦白的合作结束。
可能是脑子冻僵了,也可能是欺骗沈亦白好多次,他难得没有去思考为什么不找一个暖和的地方等待对方。
他目视前方,行人从他面前来来往往,经过时留下的足迹和飘下的雪,仿佛电影镜头前滑过的残影一般,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沈亦白的身影。
再眨眼仔细去看,却发现是自己的错觉。
那人不是沈亦白,只是身形很像罢了。
何况,沈亦白还没有回复自己的消息,而自己也没有告诉对方他具体在哪个码头位置。
晏迟生垂下眼睫,感到密密麻麻的无措从心口扩散。
他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对喜欢的人撒谎。
虽然撒谎这件事在商场上根本算不了什么,不过是拿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圆他撒下的弥天大谎,好达到他的最终目的。
尔虞我诈、明枪暗箭、勾心斗角这类的戏码,早已成为家常便饭一样。
他是在谎言中长大的,也是在谎言中成长的。
他对别人撒谎和别人对他撒谎这两码事其实没有什么区别,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更没想过从漩涡中逃离——因为他早已深处黑暗。
可如果有一天,谎言是针对自己重要的人——那这个谎言就会像一把回旋镖毫不留情地扎入他的心脏,激起钻心的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朵脸颊都被冻僵了,捂在口袋里的手机终于发出一声震动。
晏迟生抽出口袋,滑屏打开。
发现是对方发来的消息,唇边不自觉牵起一抹笑。
可在下一秒看清对方发的内容后,那上扬的弧度下意识一滞。
——你确定你在海港码头吗?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界面上的消息,仿佛再次站在悬崖峭壁之上,向前是万丈深渊,后退是蛛丝网罩。
坦白,还是继续撒谎?
晏迟生攥着手机的手微微一紧。
在他迟疑的这段时间里,沈亦白又发来一条消息:迟生,回答我。
沈亦白应该是不知道的….
他想。
应该没那么巧,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那么巧的事。自己在A区,对方在B区,隔着一栋楼,对方怎么可能看见他?何况他离开的时候对方还在谈合作,所以,他不应该这么一惊一乍的。
想通之后,他举起手机拍了一张码头的照片给对方发过去。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去,对方都没有回复。
就在晏迟生要给对方打去电话时,沈亦白回复了。
——地址发我,我过去找你。
晏迟生无声地松了口气,看来真是他想多了。
在等待沈亦白的这段时间里,晏迟生微弓着腰,手肘撑在大腿上,支着下巴开始对自己的内心抽丝剥茧。
说起来,他到底是为什么喜欢上沈亦白,又为什么会在对方的事上丧失理智和判断呢?
如果是以前,他根本就不会纠结这件事对不对,只要是他想,不管是风险巨大还是面临亏损,亦或者这件事本身就是错的,他都会去做。
他有试错的成本,也有承担风险的能力。
可在感情上,它不同于商场的权谋算计,一步踏错,可能未来步步都是错。
撒下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最初的谎。
而他,还没有做好承担谎言被揭穿的后果。
这时候,他就会忍不住头疼地想,当初自己为什么会期待对方揭穿他的谎言啊?是不是有病。
如果沈亦白知道,他就是威廉,不是什么男公关,而是一开始要找床伴的金主,那对方会怎么想?
关键是,他明知道沈亦白的身份,却刻意隐瞒,还待在对方身边看着对方被蒙在鼓里的傻傻模样。
更重要的是,他们都在一起几天了,他却一直没和对方坦白。
哪怕事出有因,他也是确确实实欺骗了对方。
如果被沈亦白知道,对方会不会认为他对这段感情根本没放在心上?或者认为,他对这段感情根本就不在乎?以及更深处次的……
是他从来没信任过对方。
如果再往下挖,沈亦白会不会误会他把合作给他们公司,其实是一种施舍?会不会认为,他在否定他的个人能力?
晏迟生垂下头,睫毛投下的一片阴影遮住了他眼底的担忧。
或许是得到了之后,才会深刻地明白——
有些东西,是他小心翼翼、拼命抓住也不想失去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