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女士看向丧气的杨桉,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听医生的话,嗯?以前那么困难都过来了,安心治病好不好?”
杨桉垂头,斗志全无,她怎么能不明白呢,只是不甘心罢了。更是因为经历过,才更能体悟个中滋味。
可是……
顾医生尽量忽略她的状态,麻木着本职工作:“由于,成因复杂,所以我会从你的过往病史分析,但是我还是不可能给准确的原因。一个是由于以前抗生素的滥用会造成毒性的积累,有些人的耳朵就会由于庆大霉素等耳部类毒性抗生素的使用导致耳鸣后引发突发性耳聋或神经性耳聋。以及心血管类的疾病也有可能成为诱因。
还有一个是肾上的原因,中医里面肾虚会导致耳部类疾病,耳鸣就是常见的,所以老年人上年纪会听力不好,也是由于一些肝/肾/器/官的老化衰竭。
但你要明白这不是你的错,如果一昧过分深入的想,反而会适得其反。这样的困难,不比你面对学习中的难题一样难解!”
冰冷的字眼一截一截往耳朵里戳,左耳依旧像个茫然者,我行我素唱着高昂曲调,杨桉想诅咒那种声音,又想跪求那声音赶紧消失。
可是,可是……
也明白顾医生只是在告诉她,不要去寻根溯源,来了就去面对,要向前看,可是没那么简单。
看了杨桉的反应,顾医生继续开口,“一般疗程都是10天为一个周期,但是你的损伤程度已经是重度了,我预计给你多加5天,也就是半个月后我们再做一次具体的测试,而这半个月过程中的测试只会有听阀检测,也就是你要你回答问题的语言段检测,至于时间我会提前通知你。
你只要保证睡眠和心情好,就会很快过去的。对了,刚刚说的有没有用过庆大霉素一类的,就是给你开消炎药抗生素挂水的时候不用皮试。”
她认真听着,信息量过大,一头雾水 ,木楞开口:“没有用过,我好像一般的消炎都皮试。”
顾医生微笑颔首安慰她:“我看你状态还可以,先不去想多,但不管什么,都是这些治疗手段。现在去好好吃饭,回来赶紧挂水。去吧!”
杨桉:“谢谢顾医生,一直都是你给我看吗?”便起身,出于礼貌还是对着顾医生笑着。
“不然呢?快走快走。我还有一堆人等着看呢!”
安静走廊,光线晦暗,杨桉和刘女士长舒了口气,刘女士挑眉:“怕吗?”
转角向前走,混入人群徒然增多的大厅,顺带看着手里的单子,她不在意的回答:“又不疼!”
杨桉留意着来往嘈杂的人,净直抽出一张报告,单子上面是代表左耳和右耳的两个独立的10x10表格,横轴是单位赫兹(HZ),从125递增到8000,不均等;纵轴是分贝(dB),均等的从0到100。
只不过和一般坐标轴从左下角向右向上递增不同,这是从左上角向右向下递增。左耳有四道符号不一样的断线,最下面的快要标到了(4000,85),右耳只有两道,都在20以下。
当时看着顾医生从三四张单子里,那应该就是最终的结论了。
最下面的诊断:语言频段气导平均听阀 左:82 dB 右:11.6dB
杨桉看不出来什么,就只有最后的两道数字间隔的差数,猜测着应该就是这次生病要解决的难题。
又状似无意翻了翻其它的,看到另一张报告单上在左耳听力损伤程度那栏勾画了一个‘重度’。
刘女士见她一直低头没看路,掰正她即将要撞上人的脚步,挽着她的肩头,没骂她,而是把头凑过来,好奇问到:“研究明白没?”
杨桉把单子一折,用力压着折痕,随手装进刘女士挎着的包里,“看不懂。”
顺其自然的笑笑看着远处;“还吃不吃饭了?顾医生说我很忙来着,走呗!”
走呗,又要开始单打独斗了呗!
斜阳拉长了两人在地上长长的影子,背影渐远,台阶下,谢树三步做两步跨上台阶,踩过影子,混入人流,满面春风向着他妈妈的诊室走去。
*
诊室里,谢树撑头,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干光滑,白色和浅灰浅绿色树皮不规则块状交错,2-3个干枯的头状果一晃一晃的,阔卵形掌裂的叶片在风中翻着被黄褐色毛的叶背,天空被密密匝匝的树叶和枝干遮蔽,又能透过树叶间隙窥到些许的天蓝色,梧桐叶杆纹理像是长成了天空的脉络。
天空中飞过几只白鸽,透过树梢一道橙黄色的光影轻落在他鼻尖,他回头鼻尖沾染的光影旖旎消失,“你说,我要是明天再不去相亲,会怎么样?”
看着顾医生奋笔疾书的背影继续道:“你知道是什么人吗?”
顾笙然浑不在意:“我怎么知道。”
谢树站到顾笙然桌旁,拉过凳子,缓慢坐下,凑头和他妈妈讲:“谢维铭就没和你讲?”
顾笙然:“没有啊!”头也不抬,全神贯注。
谢树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脸的故作阴险:“你们夫妻生活看来是岌岌可危了。”
顾笙然叹气,“你少在我这儿打听,也别激我。”
接着抬眼,厉色质问:“我还没说你呢?都说了我坐诊的时候别来找我,病人看到影响不好。今天刚接收了一个重度的小姑娘,我这里忙得焦头烂额……”
谢树看也打探不到什么,看向窗外梧桐树上的几只白鸽,躲过他妈的眼神追杀:“今晚值班吗?”
“不然嘞!”
谢树笑脸一转,狗腿子一样:“我陪你!”
“……”
杨桉和刘女士吃完饭优哉游哉回到病房,看到自己床头输液杆上挂着的4瓶针水,以及床头柜还放着两瓶大的和两瓶很小的,足足8瓶针水!
才恍然大悟顾医生为什么说她会很忙!
暗自惊叹自己心脏病手术出来都没有这么多,开天眼了,今天算是。
正对护士站,一看到她们,立即就有护士走来,“杨桉是吧,赶紧躺下,我就等你了。”是早上的护士姐姐,牌子上写着:曹茜。
杨桉和刘女士只能尴尬一笑。
扎完针,“我今晚就守着你了。唉,怎么开到最大也是滴不快呢!”曹茜划着输液的调节滚轮,看着滴速,疑惑的说。
"姐姐,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开大了没用……"杨桉小声解释。
曹茜感觉有些棘手,但也无可奈何,“没事,滴快了也不好,我就在对面,阿姨你有事叫我。”
贴着杨桉的扎针手背,“好冰。”轻轻掀开被子盖住。
这几天心情如过山车荡来荡去,看到针水一点一滴降落,躺在病床上的她竟然有了平复,好歹也是有解决办法,不是像前几天那样无头苍蝇一样乱飞,杨桉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大哭一场。
丢脸吗?
丢脸。且会哭。
可她觉得眼前荆棘山海不讲任何道理的涌来,漫天冰河不仅浇了个透湿,还把呼吸冻住了,难以支撑本就脆弱的意志,不哭就对不起泪腺的作用了,还极有可能把眼睛哭肿。
蹲在暗夜里自己一个人哭的那种。
或许真的要接受这一切,此刻,现在,她躺在病床上的现实,而未来、明天……
东想西想,眼珠轮圈,看窗帘,看窗外,转过头和刘女士面面相觑……
刘女士比她还好奇,一会走出去,一会走进来,一会又出去……
有时候杨桉真的佩服她妈妈的放松感,任凭你天再怎么塌,她都能乐乐呵呵。别看杨桉安安静静,她只是情绪不外露,事情一发生,要么是怂货要么是热锅蚂蚁,只是摆着一张厌世脸,明面上的把一切束之高阁,营造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不食人间烟火感。
每个人都会藏在一个与现实截然相反的自己,越是没有的就越是渴望,特别这种时候,她就想体验老妈那种没心没肺的疯感。
刘女士看着那只袋装250ml的针水只下去了一半,“喝水吗?”
杨桉心说那么多针水呢,“不喝。”
然后刘女士拿着水杯出去了。
……
“肚子饿不饿?”
杨桉摇了摇已经生在枕头上的头。
刘女士撕开一个小面包,撇做两半,两口就吃完了。
……
“想不想吃水果?”
杨桉望着天花板,“不想。”
刘女士已经在削苹果了,长长的一条都快要接到地上了还没断,刘女士多年的刀工岂是说说而已!
……
换上第二瓶针水挂到一半,已经是7点出头了,病房里就她一个还在被护士着重关怀,输液杆上硕大的针水瓶对她发出无情嘲笑。
刘女士呢?
她早已和一堆七大姑八大姨,老人小孩男的女的,称兄道弟天南地北地小声聊着半真实半杜撰的野闻轶事。
悍匪!纯正的社交悍匪!
虽然交谈,她们还是有意压低了声音,笑声打破病房里消毒水绞裹窒杀的每一分寸的呼吸。
一片和睦。
“妈,妈……老妈……”杨桉压着嗓子出声,并不想让别人注意到。
无奈道:“刘--芹!”
刘女士瞬间转头,然后全病房的人闻声都看向杨桉,她觉得自己在冒火,如果脸颊可以测温度的话,肯定飙到了38℃。
“怎么了?”
杨桉小声扭捏着,支支吾吾的说:"上厕所。"
刘女士恍然大悟,“下来,好穿鞋吗?”准备蹲下给她穿鞋。
杨桉:“不要,我自己来,我可以的,你帮我看着上面。”慢慢坐着起身再弯腰穿鞋,打针的左手举在离身体有点远的低处。
然后在一众炙热的眼光中目送出病房,“这是你闺女吗?真漂亮。”
杨桉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千万道目光追寻射成了筛子,浑身不适。
她讪笑应付加快脚步,恨不得小跑。
*
时间过了零点,手机里一堆消息,谢树揉着发酸的脖子,准备出去走走。
顾笙然没在办公室,还在手术。
家教严苛,爷爷谢洲身退时是有实权的军中人物,所以对谢树的教导是亲自上手,谢树明面上混是混,正事和底线掺不得半点假。
他会经常翻看顾笙然的临床病例,这里有比课本教材更翔实的学习资料,顾笙然也会经常教他一些自己专业更深的知识。
拿上手机回复边走边回复陈时的消息,
野树:「嗯,回来了」
陈十:「明天哪里见?刚好是火节……」
野树:「我都行,白天有事,晚上你们安排」
陈十:「好我现在太需要你,约好了通知你。」
野树:「正常点」
陈十:「你是不知道我都经历什么?我告诉你……」
谢树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些废话,关掉了手机。
刚好曹茜叫住他,“临时大病房里面左边靠窗户的一个小女孩,今天刚住进来的12407床杨桉,帮我换一下针水,最后50ml的两小瓶了,你小声点,她已经睡着尽量不要把她吵醒。”
曹茜比谢树大半轮,正在整理着今天的病例,笔尖都快要冒火星,双手祈祷一样看着他,低声说:“拜托拜托~”
谢树无声笑了笑,累死累活的医护人员,转头看着黑漆漆的房间,只有最里面留了一道白色的床头灯。
应该是耳朵类疾病,保证睡眠,有时甚至都会用到安眠药。
“12407,杨桉……”
“维生素C……地塞米松磷酸钠……小牛血去蛋白提取物……”拉起输液单看着瓶子对照了一遍,认真把针水换了。
看了病床上的侧脸。
等等……
复又走到床尾看着病人牌子,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又见面了。
但不应该是这种面啊……真的不应该是这样……为什么?
木窗下的谢树转过头,喝了口水,以为自己看错了,心跳震颤了一下,平复后,又向外望,是她的,没错。
蓝色的外套,埋头吃鱼,马尾一晃一晃的,谢树看着他们的鱼也已经上桌了,抿笑喝了一口汤,扒开作料夹起鲜嫩的鱼肉,很香。
看着女孩和妈妈离开的背影,越过门口正在收拾东西的服务员,谢树看到服务员抬头,心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