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都之外,一长队士兵向着大泽而去,这些人身披玄色长袍,头戴布巾。队伍正中是一顶玄色轿子,轿顶雕刻繁复鹿角纹样,轿子四周皆垂下铜铃。
“要我说,这宁家小姐还是有几分真武将军的风采,我送过几年的轿子,哪家姑娘不是哭爹喊娘,出了城就逃跑。”说话那轿夫是老胡,在轿夫中算是年长的,他瞥了眼轿子,“这都三天了,也没见里头那人吱一声。”
“我看啊,她怕是早吓晕过去了。”另一个偏瘦的轿夫接过话,“况且这些天不吃饭,饿的也没力气哭喊了吧。”
“可……”老胡艰难的半睁着眼睛,额头不断冒着细密的汗,哼哧哼哧喘着粗气,“这宁小姐的重量……怎么也不像是饿了三天的……”
“哎呦。”抬轿子的人脚一滑,轿子险些翻了,低头一看,原是踩到一个梨核,“荒郊野岭,哪来的这玩意儿?”
“你能不能稳……”
老胡回头本是要埋怨方才那人,却忽然愣住了,他盯着自轿子里探出的少女,看入了神。
眉如翠柳,肌如白雪,面颊薄施檀妆,澄澈中带有一丝妩媚。这般绝色美人看得那轿夫呼吸一滞,他只知轿子中坐着的是宁侯府的独女宁无裳,却不知府中这位小姐是如此样貌。
“诶?诶诶诶!”
后头轿夫原本低声喊着号子往前走,结果因为前方轿夫乱了节奏,一个个趔趄起来。幸而老胡及时回过神来跟上了号子,这才没有酿成翻轿的后果。
“呸!老胡,怎么回事,咋突然停下来不动了,傻了?”
一旁的轿夫有些不满。
老胡抬头瞄了眼前头的兵爷,朝着一旁那人神秘道:“我方才瞧见轿子里头那位小姐的模样了。”他笑的满脸褶子,回味道:“那可真真是个美人儿啊!”
“切!”一旁的轿夫白了他一眼,“美人儿?谁没见过……有红楚馆的姑娘美吗?”
老胡摇摇头,嗤笑道:“一个天,一个地。”
“这可是那灾祸的祀品,你还敢惦记?”一旁的轿夫打趣道:“再好看,也是要成死人喽。”
“停。”
法师自一汪水泽前停下,轿夫们缓缓放下轿子。
“到了吗?”
少女清脆之声自轿子中传来。
众人有些诧异的看向轿子的方向,来此处本就是赴死的,这轿子中的女子非但一路上没有哭喊,眼下言语间还能如此淡定,倒像是……来游玩的。
那法师击了几下手中的人面鼓,四处起了风,摇响了轿子顶部的铃铛,轿子的帷帘半掀开,里头女子姣好身形若隐若现,引得许多目光。
法师眸光忽而变得犀利,“有异常!你们留在原地,保护祀品。”又点了两队士兵,“你们随我来。”
“是!”
轿子中人原本百无聊赖的躺在座椅上,听到外头一阵骚乱,登时弹身而起。
周遭渐渐阴沉起来,留守在原地的士兵纷纷握紧腰间的兵器,将轿子围在正中,严阵以待。
“快看头顶!”
随着一个士兵的呼喊,众人纷纷朝着头顶看去,只见郁郁葱葱的树杈间已经挂满了青绿色的东西,仔细瞧上去,那一条条大虫状的粘稠物体正在树枝间蠕动,身上隐约可见眼球一般的白点。
“妖……妖怪!”
登时众人慌乱起来。
“别慌!守住!谁敢跑,我砍了他的脑袋扔河里喂鱼!”
领头的拔剑出鞘,威慑着众人,场面这才勉强控制住。
士兵们被这么一吼,虽然害怕,但也战战兢兢的拿起了兵器。而抬轿子和供品的那些人早就抱着脑袋缩成一团。
在众人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喘的时候,女子慵懒的声音自轿子中传来。
“不过是山精罢了,有什么好慌的。”
宁无裳合上双眼,感受风的涌动。
果然,有妖物的气息,而且,越来越近了……
她们宁家世代除妖,除却鸣沙容家,便数幽都宁家。虽说近些年她在民间口风不好,但好歹她在幽都也算是第一除妖师。百姓虽瞧不上她一个姑娘家不善女红,跑去外头打打杀杀,可真遇上了难缠的邪祟,还是要靠她来解决。
她缓缓睁开眼睛,嘴角微微扬起,“故意引走法师一行人,然后袭击这里。”
看来,这妖物一开始的目标便是自己。
宁无裳将外衫解开,手探入腰间束带处,摸出几张符咒来。
在她来之前,宁老爷子给她塞了一些符咒,此番正好在这些妖物身上试试。
抱着脑袋瑟瑟发抖的老胡忽而反应过来,“对啊,这轿子里坐的可是幽都第一的除妖师,有她在,我们得救了!”
“啊?”挤在一旁的瘦削轿夫抖得话都说不成句,“一……一个女的,能……能打得过这些……这些恶心玩意儿?”
“嘭——”
众人本是因着轿子里那人的一句话,心思安定了一些,可这份安定转瞬便被轿子里传来的爆炸声给震碎了。
“怎么了?!”
“声音是从轿子里传来的,莫不是……祀品遇害了?”
“你们……谁去看看?”
几缕烟透过车帘缝隙飘出来,一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敢上前去查看。
“他娘的,一群没用的玩意儿!”
领头的踢开几个抱着剑发抖的小兵,提着剑走向轿子。
当来到轿门时,他回头瞧了一眼四周的人,悄悄咽了下口水,又提了几下裤腰带,这才伸出手来去掀帘子。
他也有些害怕,在一只手伸向帘子的同时,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剑柄。就在他指尖碰到门帘的一瞬,忽而一只脚踹了过来,正中他的额间,致使他飞出去几丈远。
一阵浓烟自帘子中冒出来,瞬间蔓延至周围的士兵身旁。
“小心烟雾有毒!”
领头的那人自地上艰难的爬起身来,喊了一句,众人纷纷拿起衣袖捂住口鼻,更有甚者直接跳入一旁的湖中。
“老胡,我怎么好像闻到一股烧焦的味?”
“闻什么闻,这是毒烟!快捂紧!”
老胡一把按住那轿夫的口鼻,也顾不得那轿夫扑棱的手和泛青的脖子了。
“咳咳……咳咳咳……”
正当众人惶恐避难之时,忽而自那浓烟的源头传来一阵咳嗽声。
一阵风吹过,浓烟渐渐朝远处散去。众人依稀瞧见,轿子门口站着一个女子,正背对着他们,一身玄色缎织曳地长裙,金丝双绣鹿纹描边,甚是华丽庄严。
再往上看去……长发末梢有几处烧焦的痕迹……
“大胆!你这老妖,竟敢冒犯祀品!”
“老妖?”被身后士兵吼了一声,宁无裳转过身来,她昂着下巴,对着那人道:“你看清楚,我是谁。”
只见那士兵对上她视线的一瞬间,瞳孔骤然紧缩,支支吾吾道:“你……你是……”
“没错。”
我可是幽都第一除妖师。宁无裳合上眼睛,嘴角微微勾着。
“妖怪!啊!”
“嗯?”
他们怎么见到自己更害怕了呢?不对劲……
正此时,她余光瞄到身后的剑光,于是她身子一转,将偷袭她的人锄倒在地。
她将脚踩在那人的背上,夺过剑来竖在面前当作镜子照了照。
嚯……
眼前这女子,小脸黢黑,像是从煤窝里刚爬出来似的,再加上露出的一排白牙,整个人诡异非常。
唔……想来是方才……炸的……
“阿翁!有这么坑孙女的吗?!”
宁无裳手里捏着剩下的符咒碎片,银牙都快咬碎了。她方才只是想试试阿翁给她新画的符咒,谁知就在催动的一瞬,那符咒……炸了……
她将剑扔在一旁,摸了摸脸颊,指尖便黑了一圈。
顶着众人的视线,她有些尴尬道:“这……宫里的布料也就那么回事嘛……这盖头……掉色……哈哈……咳……”
“……”
“……”
“……这是炸的吧……不然怎么连头发都焦了……”
“嘘!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士兵没弄清她的身份,对她仍留有戒备。
宁无裳也懒得理会他们。她抬头望了一眼,他们已经被山精包围,原本在树梢间蠕动的妖物转眼来到了树根处,正朝着她袭来。
“摆阵!保护祀品!”
领头的大概已经分辨出那小脸黢黑的不是妖,当下便长剑横扫,号令一众士兵。
只片刻,士兵们便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她围在了正中,横剑指向四处的山精。
“喂……没必要同这些小喽啰浪费时间。”
宁无裳推开护在她身前的士兵们,自束腰中摸出几张符来,嘴里念念有词。
只听她道一声:“令!”
手中的符咒便开始自燃起来,而后化作灰尘在半空中翻腾。
众人见状,面上更是恐惧,纷纷后退了数步。
宁无裳白了他们一眼,道:“我这符咒又不是回回都会炸……”话音刚落,原本四处蠕动的山精,忽而自原地挣扎起来,而后同符咒那般被焚烧殆尽。
正当众人瞠目结舌之时,她越过众人来到湖边,歪着脑袋对着平静的湖面道:
“喂,小妖怪,介不介意帮我带个路?”
众人远远瞧着宁家小姐对着水面自说自话,正一头雾水。下一瞬便见那女子脸色一沉,嘴角浮现一抹邪笑。只见她撸起两侧长袖,纤细手臂朝着水里一捞,便提溜出一大片水藻般的东西,那东西似是活物,腾空扑棱了好几下。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宁家小姐便同那坨水藻一同消失于视线之中。
“坏了!祀品被妖物掳走了!快,快去追!”
“是!”
中幽群山云雾缭绕,仔细看去,山丘深处有只灰色灵狐。待穿过了林间重重洞府之后,那灰狐便化了人形隐于深山之中。
幽深而敞阔的秘境中,那只灰狐再度现身,朝着远处的琼花玉树俯下身子,此神树枝干极粗,周身缠绕着不少藤蔓,细密枝杈压满了雪白的琼花,同周围乌黑泥淖相映,更显圣洁。
忽而自那神树四周聚起一股强烈妖气,将神树震得抖了几抖,一个幽深声音自那团气息中传来:
“何事。”
“主上,大泽的水妖来了,还带着一位人类女子……”
那团妖气还未聚集便又慢慢散开,声音有些不耐。
“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