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大人,这人要不要救?”
土地神靠在庙旁,皱着眉头看向远处冲天火光,“真是些愚民,宁家于幽都之恩,只怕他们献上毕生功德都难以偿还,而今却如此猜忌,小神实在是替宁家不值。”
“哦?那土地神为何不去救?”
容与换了一身白衣,头戴笠帽遮面,周身所散光华,绝世超然。
土地连连摆手,“大人你也看到了,凡人心性复杂,小神还是不和他们掺合在一起的好。”
倒是个明白人。
“看来土地神十分了解凡俗之事?”
“那是自然。”土地神背靠在庙门一侧,双手交叠在拐杖之上,昂着下巴,“小神虽是一小小地官,却也最近市井,这城中之人凡在此处点上一柱香,所想所念我便可一清二楚。大人看起来也不像通人事的主,小神虽不如大人修行高深,可要论这人间的情故大人可就不如小神了,日后大人有何困惑都可来找小神为你解答。”
“哦?”容与起了兴致,“眼下便有一件困惑之事,不知土地神可否替我开解。”
“大人请讲。”
容与眸子略带笑意地看向远处火星明灭的方向,薄唇轻启:
“我想要一位女子的真心。”
土地神听他此言踉跄几步,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怎么?”容与收回目光,歪着脑袋看向土地神,“无解?”
土地神清了清嗓子,冷笑一声,“依照小神在人界这些年所见所闻所感,大人您何事都不用做,只凭着这张脸便可。”土地打量了一番眼前之人,仙风道骨,不染尘轩,忽而觉得好奇,是何等女子惹得这般人物痴求,“小神冒昧一问,不知大人所求何人?”
容与朝着一处微微抬起下巴,土地神顺势看去,已然一片灰烬,只叹:
“那小姑娘真是可惜了……”
又觉得不对,便回头惊恐道:
“大人所求之人,不会是宁家的孙女吧。”
容与很是认真地点头,抬脚走向那焚烧之处。
土地神满头黑线紧跟其后,“大人怎不早说,这……”这会儿人都该烧成渣了……
二人自灰烬中站定,容与二指一扫,烧灭的灰便散开,灰烬中残留了一角烧剩的黄符。
“替身?”土地神这才松了口气,“也是,这宁家可不是一般人家。”
容与嘴角扯起笑意,双手负于身后,朝着城中走去。
“诶!容大人!”土地神虽说一颠一跛的,脚速却不算慢,他紧跟在容与身后,“大人等等小神。”
夕阳渐沉,城中万家灯火。
一男子鬼鬼祟祟穿行于巷子深处,在一处破败旧庙前,那人停下了脚步,他左右张望了一番,见身后无人方才安心踏入庙中。这是一处废弃的庙宇,里头破败不堪,供奉的雕像也只剩半截身子在那。夜色中,这无头雕像看着有些诡异。
正当他翻腾之际,尖锐女声自雕像处传来:
“我的头……你是来还我头的吗?”
那人吓得一激灵,眼睛圆睁瞪着眼前雕像,“是谁在装神弄鬼……出来!”
那人虽嘴上逞强,脚底却发软,□□草垛绊了一下,“扑通”跪在地上。
“你确定,要我出来?”那雕像发出更为诡异的声音,“好,我这便应了你的请求。”
“不!不要出来!不要出来!”
雕塑身子不住晃动,脖颈断开处忽而长出一个脑袋来。
“啊!”那男子吓得捂住脑袋,趴在草垛子里大喊,“鬼啊,有鬼……”
倏尔,这庙宇亮堂起来,男子见无人冲过来,这才敢缓缓抬头看一眼,看清雕塑上那个脑袋的面容后他大惊,“宁小姐……你……你没死?”
宁无裳踩着神像手臂跳下来,坐在供桌之上,将手中的火折子吹熄,只留桌案两侧烛火明灭。她翘着二郎腿,斜睨着眼前吓得不知所措的男子,“你希望现在见到的我是死的还是活的?”
“宁小姐饶命!”
那男子猛然跪地,不住得朝着她磕头求饶。
宁无裳本想着再戏弄他一番,以此来解恨,可见他这副样子,她有些不忍,便收敛了姿态,“我何时说要你命了?你且说说,为何要绑我,还要害我。”
那男子看向她,眼神中仍有些恐惧。
宁无裳朝他摆了摆手,“这佛像身后,可藏着不少秘密啊。”
那男子闻言眼神忽而一变,大气也不敢出,额头布满细密的汗。宁无裳眸子一凛,一双凤眼紧盯着他,“说话。”
那男子虽不敢直视宁无裳,却有几分骨气,依旧咬牙不肯开口讲半个字。
“你要知道,事已至此,我怎么罚你,你都逃不掉。”
宁无裳半蹲下身子,恶狠狠威胁道。
正此时,烛火微颤,一白衣身影忽而出现在二人面前。
“啊!鬼啊!”
一时间宁无裳同那跪地男子一同尖叫起来,方才树立的气势全然消散。
宁无裳迅速捋顺了气息,上下打量一番此人,一身白衣,一顶笠帽。
“你是谁?”
她探头过去,试图透过笠帽边檐垂下来的纱绢看清此人样貌。远瞧着,她这副姿态倒像是挑逗小姑娘的不良儿郎一般。
一旁跪着的男子比他更甚,直接一把抱住白衣人的脚,“可是容大人?一身白衣,以笠帽遮面,你定然是容大人。”
“容大人?”宁无裳思索了片刻,“哦,你就是鸣沙来的,容家那小子……嗯……容家小公子。”
白衣人颔首回应。
“容大人救命!宁家魔女要杀我。”
那男子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匍匐到容与身后。
宁无裳眉毛一挑,走上前去,可这容与横在她面前,丝毫没有退步的意思,令她十分恼火,“喂,这是我与此人的私事,还请你让一让路。”
“私事?”
容与甩了甩长袖,一双修长的手,轻轻撩起一侧丝娟,露出一张无比精致的脸,薄唇含笑,眼眸深邃,仿若收容了整夜的月色,教人沉溺其中。
宁无裳心中有些疑惑,这双眼睛,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没错!就是这样!”
远处跛脚老头暗暗赞许,“大人姿色不凡,这般半遮半掩之态,定然能将那宁家小娘子勾得魂不守舍。”
“你别多管闲事,将身后那人交给我,我不会伤害他的。”
宁无裳撇了一眼容与,只觉得这人有些许碍事。
“多……多管闲事?”
容与眨巴着眼睛,重复了一句她方才所说。
“大人您别信她胡说,此女心狠手辣,定是会杀了我的!”
那男子已经退到了墙角,不能再退。
宁无裳没了耐心,便直接越过容与,伸手抓住那人衣领,“心狠手辣?你们将我绑在木桩上妄图烧死我的时候,就不心狠手辣了?”她见那男子目光时不时瞥几眼那佛像,便又道:“藏在庙中的女子,我已经悄悄转到了他处。”
那男子忽而不再后退,反倒有了几分怒气,“你……将她们带去了何处?”
宁无裳笑道:“自然是极好的去处。”
“与她们无关!”说着那男子咬牙跪在宁无裳面前,“姑娘若有恨,我这条命姑娘便拿去吧。”
容与见二人将他晾在那,便也干脆双手抱胸看起了热闹。
“我为何要放过她们,那些姑娘的父亲,可是同你一起要烧死我,我可没那么大度,原谅她们。”
“宁无裳!”
片刻的歇斯底里之后,那男子终是不再隐忍,伏在地面痛哭起来,“是我骗了他们,都是我做的……”
宁无裳眸中有一丝动容,面上依旧冷冷的,“你做了何事,最好一一说清楚。”
“我……”男子双手握成拳头,“那些女子是我绑的。”
这她倒是早就猜到了。
“你绑她们目的为何?”
她救那些女子出来时,除却受了惊吓,倒也没被亏待。
“因为我恨你!”
男子瞪着宁无裳,眼中布满血丝,虽有恨意,更多的却是妥协和无奈,“宫中废除活人祭祀,宁小姐幸运至极,得以死里逃生。可……”男子红着双目,失神看向远处,“可我家女儿,却再无法回来。”
“她……”
宁无裳心中明了几分。
“就在去年,她明明许了婚约,却被官家抢走,生生断了亲事。几日后,直到收到官家送来的米面,我才得知,她被送去祭祀,再也回不来了。”男子闭目,身体无力靠在身后的墙上,“偏偏,她就在你之前,偏偏,她是最后一个牺牲品……若是晚一些,她就不用死了。”
看着眼前大汉哭得如此狼狈,宁无裳心里生出一股歉疚来,她强装冷静道:“既如此,你来报复我便好,为何要绑走他人的女儿。”
男子抬头,双目通红,“我不明白,同为祀品为何宁小姐不用死。而今一些有女孩的人家,他们都在庆幸,日后不用再担忧家中女儿被送去祭祀,甚至将宁小姐视作大恩人。可我女儿的死,就这么无足轻重,毫无意义?既然我无法改变他们的想法,就干脆绑走她们的女儿,让他们也体会一下丧女之痛。”
宁无裳皱着眉头,“你骗他们,说烧死我便可以平息狐妖怨怒,他们的女儿才能回来,所以你再来此处,是要将这些女子放回去的。”
男子靠在墙角,默默点头。
“我问完了,你走吧。”
宁无裳朝身后挥了挥手,示意男子离开。
“你……不抓我?”
男子有些迟疑地看向她。
宁无裳长叹,“我们宁家,虽说一生除妖,却不曾迫害过同族。”
容与眉头一挑。
宁无裳继续道:“那些女孩均已回到各自家中,你且想想,明日你该如何向他们解释吧。”
“此事……我会如实同他们说。”
男子抱拳行礼后,便迅速离开了。
“姑娘还真是心善。”
容与将笠帽摘下,缓步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