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起死回生
是任斐?
怎么会?
杜寅糖一边不信,怀疑自己可能思念过度产生了幻觉;一边又身体诚实地将耳朵贴在门上,仔仔细细地分辨是不是任斐。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害怕了起来,明明那么想见的人,就快要见到,为何要退怯?如果门外是任斐,要不要开门?
或者能不能开门?
而屋外却突然陷入了几秒的沉寂。
随即就是“笃笃笃”的敲门声。
“寅糖,你睡了吗?”景菱压低声音询问,可能怕她真的睡了,会把人吵醒。
要装睡吗?杜寅糖吓一跳,耳朵应激似的迅速从门上弹开。
怎么办?要装睡吗?舍得让任斐离开吗?
可是开门,又要如何解释?
脑子一片混乱,又一片空白。
没想好前她连喘气声都不敢发出,甚至心脏的跳动,也想盖住。
不敢想,任由任斐今晚离开之后,她会面临怎样的飓风。
如果总会来……
心跳在兵荒马乱中怂恿她——去面对吧,去面对吧。
然后她用冰冷的手转动了门把手,阻隔的一道门虽然单薄,可一旦打开,就能把她身上,那层保护着她的外衣脱下。顷刻间,盛大的光亮向她袭来,慌乱赤裸裸的,无处可逃。
她对上景菱的笑脸。
“还以为你睡了,小......”
任斐没让她把话说完,就挤上来,挡在门口,冷冽的目光直视杜寅糖,连背影散发的寒气都让景菱愣了一下。
那个眼神,可以把杜寅糖最后的自尊杀死。
几日未见,任斐穿着松松垮垮的开衫毛衣站在她面前,脸上有属于夜晚的疲态,她已经记不起来分开那天任斐的光鲜从容,只因此时的任斐,披着一袭薄霜,森冷逼人。
杜寅糖停住了呼吸,本就被刚才的回忆惹得失魂落魄的脸,瞬间被抽走了血色。她似乎看见了任斐向她伸手,重重地压住了她的双肩。
开始惩罚她。
没等杜寅糖作出反应,任斐已经拉着她离开了景菱的公寓,进到电梯里。
直到电梯开门声把她吓了一跳。
此时任斐已经放开了她的手,但由于刚刚用力过猛,手腕有明显的勒痕。
还有点热热的痛感。
很轻微的痛。
也许是杜寅糖顾不上感受身体其他部位的感觉,因为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一件事——结束了——这一天终于来了。
“不出来吗?”任斐冷着脸在电梯外问。
杜寅糖看她一眼,又迅速低头,跟着出了电梯。
任斐兀自朝车位走去,杜寅糖跟了几步,突然前面的人停下来,接电话。
“抱歉景老师,我跟杜寅糖有事要说,工作上的事,等明天见面再谈。”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任斐肉眼可见的不耐烦,她用手揉了揉额头,仍然克制而平静地说:“好,我们现在上去。”
上去?
杜寅糖吃不准,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敢问,只能木木地看着地面,地面上有任斐的过膝长靴。再往上是她雪白的肌肤,她不敢看,光是想,就足够令她脸颊泛红,耳廓发烫。
尽管此情此景并不该遐想这些。
任斐长长叹了口气,才转身。
“你手机没拿。”
说完又自顾自走向电梯,没有等杜寅糖,也没立刻按下上行键。
愣了半秒,杜寅糖“哦”一声,赶紧跟上。
杜寅糖来了,任斐才按了电梯。
又是密闭而狭小的空间,高档住宅区的电梯没有铁锈味,也没有排气扇运作的嗡鸣声当作bgm,空气里充斥着令人舒适的清新剂香味,还有一股,焚烧过度的焦味。
燃料是杜寅糖的血淋淋的心。
心如死灰。
任斐没有看她,她是不敢,也没有力气再做挣扎。
两人沉默到电梯门再次打开,景菱出现在面前,先看了看杜寅糖,刚要开口,任斐又一次挡在了两人中间,掌心朝上向景菱摊开:“景老师,谢谢。”
景菱看一眼任斐的手,抿了抿唇,又越过任斐,再次看向杜寅糖。
她才是手机的主人。
杜寅糖伸出手,却不是要接手机,而是轻轻拉了一下任斐的衣服,然后才换另一只手:“景老师,给我吧,我跟小任总出去一下,等会就回来。”
任斐皱了下眉,而后朝景菱点了点头,先走进电梯。
杜寅糖看着她的背影,不用想都知道现在任斐的表情有多难堪,还有那一个干脆的转身,全表达着不满意,是不满意什么呢?
什么都不满意吧。
最不满意她说的那句“等会就回来”,带她走了,就没打算让她再回去。
“不用担心,景老师,有些事,我等以后再跟你说吧。”杜寅糖很小声地在景菱耳边说,仍然露出一丝笑意。
景菱无奈,把手机还给杜寅糖,只嘱咐她:“如果有麻烦解决不了,可以来找我,无论什么。”
从任斐那么失礼地把杜寅糖从她家里带走的那一刻,她多少猜到了一些两人之间的关系不简单,否则,没理由她跟杜寅糖提过那么多次任斐,杜寅糖都没说过她们原来这么熟,熟悉到可以来她家里给杜寅糖甩脸色,并且一句话没说就能把人带走。
她始终相信杜寅糖,而从杜寅糖的反应来看,似乎很怕任斐。她怕杜寅糖被欺负,本来就是那么文弱的女孩。
“嗯,放心。”杜寅糖不敢让任斐久等,赶紧又快步走回去。
进了电梯,杜寅糖想开口解释,可“我”字刚出,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好像怎么说,都错了。
“我现在不想听到你的声音。”任斐语气里充满嫌恶,厉声打断她。
于是杜寅糖噤声,之后的一个小时,沉默像一种宣判,刮着呼啸的风,一阵阵扇在杜寅糖脸上,把杜寅糖置于绞刑架。
时间的流动,车窗外的灯火,任斐不紧不慢的呼吸声,在此刻像行刑前的倒数,折磨着她快燃尽的心。
车子停在观潮,这是一家公寓式酒店,也属于任家的产业。
两人下了车,任斐依旧走在前面,踏着没有泄漏任何情绪的步伐。
但越是平静,杜寅糖就知道,她身体烂掉的那半边,越无力回天了。
任斐去前台拿了房卡,乘坐的电梯直逼顶层。
杜寅糖跟着任斐走进房间,任斐径直走向沙发,坐下,等杜寅糖轻轻地合上门,门锁转动半圈的机械音静止,像给这些天的沉默献上了一句短暂的开场白。
杜寅糖在另一个沙发边坐下,心跳慌张得和她的双手一样,无处安放。
这种感觉就像冰块砸在身上,又痛又冷,连呼救的力气都像被封印了一般,无法动弹,只能任由生命逐渐走进冰川。
任斐余光看到她过来,轻飘飘地拎了一句:“才几天不见,你都快让我不认识了。”
话也轻飘飘地沉进空气里,比看不见的空气还轻,不悲不喜,不怒不躁,可杜寅糖的手心早就黏黏糊糊地出了汗。
她想说不是,她想解释,她甚至又想说错了,最后什么都没说。
杜家给她的伤害不能说,任斐让她受到的委屈不敢说。
这些天的一切,没有一样能说,没有一样,任斐会在乎,不是吗?
等不到动静,任斐才将视线落到她身上——又是这样一副漠然的模样,这种面无表情,有时候更令任斐生气,究竟是故意,还是......
任斐没有耐心去猜,只将这份烦躁当作是对杜寅糖的不满。
“你想干什么杜寅糖?”
犯了错不知道来认错吗?
“想结束我们的关系是吗?”
不是让你每一天都要跟我报备吗?
“现在学会撒谎了是吗?”
你答应我的,你做到了吗?
“一桩桩一件件地骗我,没有在家跟我说你到家了,你到哪个家?酒吧?”
“出车祸不告诉我,搬家不告诉我,你宁愿去麻烦景菱,也不愿意跟我说,”任斐冷哼一声,“是吗?”
过分静谧的空气终于被这句“是吗”惊动,不再沉着,跟着任斐这几天压制的情绪,一起轰隆隆地震荡着杜寅糖的耳膜。
杜寅糖缩了缩身体,心跳被搅得乱七八糟,思绪也东倒西歪。
她没有任何见缝插针的机会,她本该对于任斐的每一条控诉,都能有理直气壮反驳的理由。
——我试图联系了你,可你不听电话,连你的秘书我都联系不上。
——我不该骗你到家,可是那天是我生日,我不想一个人在家里过。
——我知道你生气了,不想理我,如果我用各种事情找你,在你面前表现得无助,我不确定你愿不愿意帮我,又或者是不是会因为同情我、可怜我而帮我,我不想在你这里,一再地没有自尊。
——所以,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但她没说,不说,就连委屈,也并不愿落泪,只将所有委屈埋入血肉里,无意识地用指甲抠着手背,让它们可以安静地藏匿进身体。
再次等不到回答的任斐近似咆哮地吼出了她的名字。
“杜寅糖!”
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带着灼热的目光,因为愤怒而燃烧的目光。
这还是认识以来,任斐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带着满腔怒火,第一次有了脾气,会对着她发泄,不像以前,一不高兴就冷处理。
任斐也不知道自己在烦躁什么,甚至想和杜寅糖好好吵一架。
然而,逆来顺受的杜寅糖始终紧闭双唇,没有一点想解释的意思,只紧紧地双手紧握,不动声色地在手背上划出了一道道血痕。
连解释都不肯。
任斐愤然站起来,冲到她面前,伸手用力一拽。
才看见杜寅糖手上渗出的鲜血。
立时眉头一皱,把她的手拉到眼前。
“你在做什么?”
很深的几道抓痕,是用了多大的力,都不疼的吗?
任斐的心被狠狠拽了一下。
或许是在......
替她疼。
同样是跟刚刚一样生气的口吻,但眼神软了下来,胸腔里的愤懑也被另一种情绪覆盖,灼灼燃烧了起来。
杜寅糖本能地想迅速缩回手。
任斐不允许她乱动,用力地握住在自己手里。
杜寅糖摇着头,想解释,想道歉,想认错,但双唇怎么也张不开,仿佛只要一松开,情绪也会随之倾泻而来。
任斐见她一言不发,更是又气又急,看着红得刺眼的伤口,仿佛这些血是从她的心头里渗出来的。
她只好轻轻地把杜寅糖的手放回她的膝盖上,转过头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拨打了前台的电话,让服务生送一个医疗箱上来。
她本无意让杜寅糖难堪,但是从景菱电话中听到了杜寅糖的名字,她就气不打一出来。也许是对杜寅糖当下的生活变化感到一无所知,感到不可控,感到被忽视了。
说好的报备却食言了,难道还不够令人火大吗?
等待的时间里,杜寅糖乖乖地坐在任斐身旁,用那只受伤的手试探性地拉着任斐的衣角。
一点点衣角,不敢用力地拉了一下,然后小声说:“对不起。”
她想起景菱一直在不断告诉她,不需要道歉,可现在,面对任斐她总是没有办法,于是又把好不容易探出的脖子缩回了壳里,做回那只没有骨气的乌龟。
此时任斐的火气消了大半,可仍然蹙眉,回望她。
可她没有看任斐,只是低着头,真的在认错。
任斐的心也被划了一道口子,开始翻江倒海的情绪令她又变回那副不讲情面严肃的样子。
“你对不起什么?”明明是想关心,最后问出来却像在责怪。
“让你不高兴了。”让任斐不高兴,她有错。
“是你自己的手,你受伤为什么要给我道歉?”可能在看到伤口的那一刻,任斐就不想计较了,冰凉的血液替杜寅糖道了歉。
“是......这几天,让你不高兴了,对不起。”
杜寅糖小心翼翼地看一眼任斐:“我不知道那天你会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