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阴沉沉的天,细密的雨丝如银线般从铅灰色的云层中不断坠落。
竹林被雨水打得沙沙作响,竹叶尖上聚满了水珠,时不时地滴下,在地上积起了一个个小小的水洼。
整个竹林显得郁郁苍苍,那浓郁的绿色在雨雾中反倒更添了几分朦胧幽远。
郁生缓缓睁开双眼,眼神中透着些许迷茫。
随后,郁生赤着脚往门外走去。
冰冷的雨滴打在他身上,他却毫无知觉,沉醉于与雨水触碰的感觉。
谢初暮这些日子都会来看郁生,许是郁生吃了生死蛊的原故。每当谢初暮为郁生输送魔力时,郁生都可以自己吸收。
谢初暮如往日一样,踏进屋,屋子里的寂静让他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竹榻上没有郁生,四处都不见其身影。
这让谢初暮的心猛地一沉,他急忙转身出门寻找,目光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很快,谢初暮瞧见了他。只见郁生在雨中舒展着身体,翩翩起舞。
雨水顺着郁生的脸庞滑落,浸湿了他的红衣,可郁生的脸上却丝毫不见冷意,反而满是一种恬静的沉醉。
自和荆南砚摊牌后,郁生就换回了自己的红衣和模样。用着荆南砚的容貌,他照镜子的时候,都会膈应好一会儿。
谢初暮从未见过有人会在雨中起舞,难不成这人是被抽傻了?他只是静静地在一旁看着,未发一语。
直到郁生停下,谢初暮才从匿处慢慢踱步而来。
谢初暮看着郁生那已然陌生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他忍住心中的动荡,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问道:“你,你怎么想起来……在这里跳舞了?”
跳舞?他只是记得有个人喜欢在雨中做这些,他学着玩而已。
郁生抬头瞥了他一眼,眼睛里全然是陌生的疑惑,轻声问道:“美人姐姐,你是谁啊?”
其实,郁生还未化形时,那段迎风起舞的日子,才是最令他自由的……
美人姐姐,什么鬼?又是一个找死的,居然敢拿他的容貌说话,他才不是什么姐姐!
如果不是有生死蛊在,他非得送眼前之人去亡界。
谢初暮听闻此言,他料定郁生是在装失忆。
他眯着眼,眼睛里都是怀疑,又问道:“那你是谁?”
郁生用手轻轻揉着太阳穴,一脸困惑地说:“不知道,我忘了,好像……记得了。”
这时,雨愈发下得大了起来,雨滴砸在地上溅起高高的水花。
谢初暮急忙上去拉住郁生那纤细的手,想要带郁生进屋躲雨。
哪知道郁生却皱起眉头,因为他手上的力道,略带痛苦地说:“美人姐姐,你捏痛我了。”
郁生用力地挣扎着,想甩开他的手。谢初暮望着郁生眼中对自己的畏缩和抗拒,心中一阵刺痛,无奈地松开了手。
谢初暮反应过来,听到郁生还叫自己为姐姐,气得脸都涨红了。
他瞪大了眼睛,眉毛高挑,声音带着颤抖道:“郁生,本座不管你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你好好看看本座!本座是男人,哪里是什么美人姐姐!你若再敢乱说,本座绝不会放过你。”
郁生被他这一吼,身子轻轻颤了颤,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惶。
随后,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赶忙说:“好的,美人哥哥,我记住了。郁生,我……我的名字是郁生吗?”
“哥哥就哥哥,为何要在前面加美人两个字?是,郁生是你的名字。”谢初暮补充道。
郁生连忙点头答应,谢初暮见状,也不好再发作,只是一把拉住郁生往屋里走。
一进屋,谢初暮顾不上自己身上的湿答答的难受劲。从一旁的柜子里翻出一件衣服,递向郁生说道:“换上,你的衣服湿了,本座看不顺眼。”
郁生接过来一看,是一件暗黑色的衣服。没有去换上,反而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谢初暮见到郁生这个样子,皱着眉,脸色不悦道:“为何,不去换?”
郁生噘着嘴,像个孩子似的说道:“哥哥,我不要黑色的,我喜欢赤色。”
谢初暮看着郁生认真的样子,顿时无语了,但还是耐着性子又找了一件深红色的衣衫。
待郁生接过,是一件白色里衣,以及绣有金丝龙纹的红袍。
随后,郁生没有介意谢初暮在身旁,便径直解起上半身的衣衫来。
随着衣带松开,渐渐袒露出结实的胸膛,再往下,劲瘦的腰肢也露出了些许。
谢初暮原本只是侧目而视,见郁生还要往下继续,忙不迭地背过身去,面色泛红,结结巴巴地嗔道:“你……你下次莫要这般,怎能随便在人前宽衣解带。”
不对,他和郁生该做的都做了,他有什么好在意的?
可是,那时候,他以为郁生是阿砚。所以,他才会碰了郁生,可如今……
郁生淡淡地回一句:“哦,我知道了。”
等郁生换好后,便连忙轻咳一声提醒:“哥哥,我换好了。”
谢初暮瞥了一眼,那红袍穿在郁生身上极为合身,更衬得郁生肤色白皙。
他心中一动,顺口问道:“那你,如今,可还会烧饭?”
谢初暮记得郁生曾做过粥,既然会做粥,想来,烧饭也会。
他谢初暮可不收留无用之人,若郁生说不会,他就送这人去魔营中当杂役,反正就是不能让眼前之人过得太轻松。
郁生听了,眼中有些疑惑,不过他也没多作犹豫,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还好,这人不是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子。否则,当真是令人头疼。
若郁生真的失忆了,他将其困在蛊竹林一辈子。再用丹药吊着郁生的命,也就不用再担心生死蛊了。
若是被其他人知道生死蛊的秘密,肯定会用郁生来威胁他。
他平生最讨厌别人的要胁,既然如此,他不如将郁生囚禁起来。
那样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一个麻烦!
谢初暮这才想起,竹林之中哪里有什么东厨啊。他急忙挥手一变,瞬间,出现了一间厨房。
他带着郁生往东厨走去,郁生踏入厨房后,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他熟练地忙碌起来。
半个时辰以后,郁生就熬出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粥,还做了两碟小菜。
郁生端着菜走进屋里,然后对着谢初暮喊道:“哥哥,你快过来……尝尝!”
谢初暮原本只是随口一说,他怎么也没想到失忆后的郁生还真能做菜,一时间愣住了。
直到郁生又催促了一声,谢初暮才回过神来,走到桌前坐下。
谢初暮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菜,这一口下去,味蕾顿时打开,他竟不知不觉就吃完了一碗饭。
饭后,郁生默默起身收拾碗筷,他刚要转身离开。
谢初暮却皱起了眉头,轻轻挥了下手,用法术将碗筷瞬间变得干干净净,然后放回了原处……
君亦景犹豫着要不要给荆南砚解毒,一旦解了毒,他怕荆南砚会去找郁生那个祸害。
可是,师父临终之前让他好照顾好师弟。此次下毒,也不是他的本意。
他不想伤害师弟的,终究是他辜负了师父的话。
“禀告掌门,我们奉命带楚师姐出地牢。可是……”
那小弟子穿着普通的弟子服饰,一袭青布长衫,衣角已经有些磨损,腰间束着一根简单的细绳,上面挂着一块小小的宗门玉牌,玉牌的光泽也有些黯淡。
“可是,可是什么。你是哑了,不会说完吗?”君亦景紧握手上的折扇,怒吼道
小弟子连忙跪在地上,硬着头皮道:“回掌门,楚师姐她……打晕了弟子和白师妹。后来,弟子只记得楚师姐,往月孤峰方向去了。”
月孤峰?不好,清韵定是从哪里得到了解药,要去救荆南砚。
解药,君亦景细想一下,打开了案台上的暗格。果然,格子里空空如也,药瓶不翼而飞。
药瓶上被他施了法术,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再打开。
不对,清韵是他的女儿,拥有他的血脉,自然可以破除他布下的法术。
真是,没料到最关键的时候,栽到自己的女儿手里……
君亦景收敛着怒气:“没事了,下去吧!”
“是,弟子遵命!”说完,那弟子便出去了。
待君亦景去月孤峰,只见到楚清韵屈膝跪在地上。
君亦景绕过楚清韵,走进屋里,房中哪里还有荆南砚的身影?随后,他将目光放在楚清韵的身上。
她的身躯微微颤抖,似是知道君亦景会来这儿。
雪白的山茶花被风吹起,一片、两片……纷纷扬扬地飘落,落在楚清韵的身旁,温柔地附在她的肩头与发间。
君亦景看着这一幕,眼中满是恼怒。可是,心中那一丝不忍还是渐渐蔓延开来。
他紧咬着下唇,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与无奈,“起来吧,本尊都已经知道了!”
然而楚清韵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依旧纹丝不动地跪在那里,清声道:“人是弟子打伤的,药也是弟子窃取的。清韵有罪,请掌门责罚。只是弟子……问心无愧!”
“你……你,韵儿,你何苦如此!本尊一切都是为了荆师弟着想,又怎会成心害他。”
“而那郁生,今日若不杀他,日后师弟定会受他牵连。我临仙宗也会因他而……罢了,你还年轻,看得不全……”君亦景转过身,不由地红了眼。
曾何几时,自己的女儿已经长大了。清韵她……还真是随了她母亲楚瑶的性子,一样执拗啊!
楚清韵低着眉,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带着颤抖道:“掌门说的,或许是对的。但弟子知道,宗门已无师兄的容身之处。师兄他已经无家可归……还请掌门放过他。”
“你,你……本尊不欲多说。自去戒刑堂受罚,静思己过吧!”君亦景怒声说完,便欲拂袖离开。
楚清韵脸色一转,缓缓抬眸道:“弟子想要离开宗门,还请掌门准许!”
“韵儿,你这是何意?”君亦景听到,眼神瞬间清明,脸色不由得冷了下来,转身问道。
她释怀地笑了一下,如实回答道:“浮世万千,弟子不想……困在一禺之地。如今,三国战乱,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弟子不求救世,但求心中无悔!”
“好,好啊你……本尊随了你的意。你走吧,即时起,你便不是临仙宗之人。你的生死,与我临仙宗不复相干!”君亦景不敢再听楚清韵的话,便直接离开。
楚清韵垂下头,双手施礼道:“弟子,拜谢掌门,望您日后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