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流云迅速将云朝护在身后,小白从他怀里跳下来挡在他们身前,竖着耳朵细听不远处的动静。
楚江伸手拽了一把云朝,虚虚将胳膊搭在他肩上欲护着他。
而宋一定,宋一定手拽着楚流云的胳膊,双腿发软发抖,面色惨白,汗珠涔涔往外冒,显然是已经被吓坏了。
他们一定是撞鬼了!他就说不要深夜赶路,这下好了,撞见脏东西了吧!
“叮铃叮铃”的声响更近了些,红色的身影渐渐从雾里踏出来,笙笙佝偻着腰,目光扫向不远处的几人。面色一下变得无比惨白。
只是个过路的姑娘。
那姑娘身穿红衣红裤,腰间挂着几串铜银铃铛,足踏红编草鞋,背上驮着一个巨大的物件,被白布层层包裹。看着竟有一人多高,压得她身形愈发单薄。
长相还算清秀,就是一张脸有些干瘦,嘴唇干裂起皮,也不知是多久没吃过饭了。
她看着为首的楚流云,动了动唇,半晌没说出话来。
楚流云拔剑斩散他们四周的雾气,抱起地上的小白往一旁侧了侧给那姑娘让路,道:“赶路至此,惊扰姑娘了。”
笙笙不认识他,听见他这话稍微松了口气,却依旧没敢看他们,低着头佝偻着身躯,声音轻如细蚊:“多……多谢道长。”
她同楚流云道谢,继续背着背上的东西往前走。
楚流云打量这笙笙单薄的身躯,待笙笙路过身边时瞳孔骤缩,脸上的神情也有一瞬间的凝固。
只见姑娘握着背带的手指从袖中露出,长短不一,其中有两根手指竟粘连在一起。她的胳膊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姿态扭曲着,仿佛像是被外力强行拗折。
而她的眼睛,并非寻常的褐黑色,而是泛着淡淡的白黄。
这姑娘,竟是个天残。
他眸中流露出两分怜惜,抱着小白转身欲再说什么。
“师尊——”
楚江对他摇了摇头,天下可怜人千万,哪是一个楚流云能救得来的。
“我……”
楚流云“我”字刚出口,云朝忽然从他身后走出来,径直走到走到那姑娘面前,微微蹲下身与她平视,笑道:“你好!”
笙笙垂着脑袋,盯着自己脚上的红鞋有些紧张地说:“你……你好。”
云朝弯着眼尾又朝她笑了笑,说:“我是万重山上的道士,我叫云朝,你呢?”
“云朝?”
笙笙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终于肯把头抬起来,盯着云朝的脸,犹豫了许久,才小声问:“哪……哪个云朝?”
云朝看着她泛白浑浊的眸子,说:“天上的云,明日的朝。”
“你受伤了,可需要帮忙?”
楚流云站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扭头看向楚江,脸上不自觉地扯出一抹得意的笑。
他不出手,自有人出手。
“唉……”
楚江叹了口气,趁没人注意他们,大逆不道地捏了捏楚流云满含笑意的脸。
笙笙道:“我叫笙笙。”
“你要帮我吗?”
楚流云抱着小白走到她跟前,道:“你若有难,自然要帮。”
他指了指笙笙沾满血污的手指,说:“尽管开口。”
笙笙却没看他,依旧盯着云朝的笑脸,过了许久才道:“阿朝,许久不见。”
云朝疑惑道:“什……什么?”
楚流云惊道:“你叫他什么?”
楚江大声道:“阿朝!?”
依旧懵逼害怕的宋一定:“……”
师徒四人带着一个姑娘坐在一只背化双翼的金蛇背上,宋一定塞给笙笙一枚丹药让她咽下。随后,他盘腿坐在笙笙身旁,小心翼翼地给她抹药,将她错位的指甲固定住。怕她疼,嘴上不停说着招笑的话逗她。
起初,笙笙对这个少年还有些惧怕,但听他说了几句话后,越听越觉得这人有趣,眸中的怯意也渐渐消散乐了去。
云朝坐在她身边,忍不住问道:“那个,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并不认识你。”
笙笙正被宋一定逗得开心,听见云朝跟自己说话,扭头回答他:“八年前你昏倒在江宁城外乱葬岗中,还是我将你从乱葬岗里拖出来的。”
云朝皱了皱眉头,回忆道:“我是被我师父救回去的。”
“白乘当年身受重伤,自身都难保,又如何救你?”
楚流云正和楚江研究那坨被白布紧紧包裹的物件,听见白乘这两个字,迅速凑到笙笙身边,问道:“笙姑娘,你认识李白乘?”
笙笙歪着脑袋看了楚流云一眼,眨巴着眼睛,忽然对他扯出一抹浅笑,道:“认识,他总与我提起你。”
她以前总听白乘提起楚流云,今日一见,只觉得的确如白乘说得那般讨喜。
“我喜欢你。”
“多……多谢。”楚流云这般厚脸皮的人也被她直话说得有些脸红,他咳嗽一声,又问,“何时认识的?”
笙笙认真地想了想,十年前她认识李白乘,可那时白乘并不认识她。之后又过了两年,白乘才认识她。如此算来,应该是八年前认识的。
于是她道:“八年前。”
八年前,云朝心中默念,正是他初遇师父那一年。可为何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只记得自己在江宁城外飘荡了几个月,之后就遇见了师父,跟着师父一起去了南边的小村子,直到数月前师父离开他才出山。
他师父……他是怎么遇见师父的?
“唔……”
云朝脑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像是有无数根冰针在脑袋里乱刺。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双手死死抱住脑袋,整个人蜷缩着倒在小金背上。
灵力也如脱缰野马般在体内横冲直撞。疼得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娘的,他不会又要晕了吧……
楚流云正扯着笙笙问东问西,闻声猛地扭头,就见自家徒弟像断了线的木偶人一样直直栽在小金身上。
楚江比他反应更快,一个箭步冲过去,把云朝捞起来,探了探他身上的灵力,神色凝重地对楚流云他们说:“又乱了。”
“他这几日都没动用灵力,怎么会乱?”楚流云伸手探入云朝的灵脉,眉头紧蹙。
真的又乱了。
笙笙道:“他……他怎么了?”
楚流云抱着云朝为他梳理灵力,道:“无碍,只是灵力散乱。”
又道:“笙姑娘,我们接下来要去封阴村看白乘,你要与我们走一趟吗?”
笙笙反问道:“我要与你们走一趟吗?”
“你若想,便可以;你若不想,随时能走。”
笙笙看着陷入昏迷的云朝,又看了自己从坟里挖出的东西。
说:“我随你们一起。”
与此同时,另一处林子里。
穆成雪解决完渠水后,带着穆凝云的尸骨和穆凝霜会合,陪着他来到一处野冢。
月光洒在这片荒芜的野冢上,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凄凉的银纱。
穆凝霜准备将穆凝云葬在阿娘身边,这样,等自己死后,她们一家就能团聚了。
她摸了摸穆凝云覆着黑羽的脸,喃喃道:“有什么办法能让她恢复吗?”
“……对不起。”
穆成雪用利灵力注入穆凝云的尸骨,道:“我会找到办法的。”
穆凝霜道:“我自己来吧。”
灵力能保尸骨不腐,她虽然灵力微弱,但也不至于连保妹妹尸骨的那点灵力都拿不出来。
泥土一捧一捧落下,渐渐掩埋了那张穆凝云早已看不出原样的脸。
当最后一抔土盖上去时,穆凝霜终于终于崩溃地伏在地上,瘦弱的肩膀剧烈抖动着,却硬是没发出一丝哭声。
穆凝云真的走了。
她以后再也没有妹妹了。
穆成雪站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沉默不语。数月前他刚经历过这一切,数月前他刚经历过这一切,他深知穆凝霜心中的痛,此时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一个情感比常人浅淡的人都会因为师兄弟的惨死,师尊的离去而体会到那种痛彻心扉的痛楚,更别提穆凝霜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穆凝霜在坟前多久,穆成雪便陪了她多久。待天色破晓才翻墙回到院子里,没回自己的住所,而是先去了一趟竹楼。
这是穆家给请来的道医住的地方。
穆清远身上已经被缝上了新的四肢,浑身浸泡在药水里,依旧处在昏迷中。
穆成雪放出腾雾,试图让腾雾再次进入穆清远的梦境。
他今日装晕的时候已经让腾雾试过一次了,只可惜穆清院当时还处在昏死的状态,没有意识,腾雾无法入梦。
“如何?”
——可以了。
“好,将他困在梦中,暂时别让他醒。”
穆清远死了,穆成雪就没理由继续推脱家主之位。但又不能让他现在就醒,毕竟他还要和穆家这些人虚与委蛇一段时间,今日书房之事还不能暴露。
他只剩下两日的时间,渠水在穆家留了几个弟子,短时间内穆家不敢再肆意抓捕异兽,能安生一段时间。
穆凝云杀了两个激进的长老,还活着的五个里,除了穆仁一外皆是些不成气候的庸碌之辈,都是些以穆凝霜的手段,应付他们绰绰有余。
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想办法将穆凝霜的人推上长老之位。
他和雷霆等待腾雾处理穆清远,黄鸟在他头上一点一点地不停啄他的头发,困得差点一头从他头上仰下来。穆成雪接住他捧在手里,跃上屋顶,踩着瓦房回自己院子里。
上一世,他二十三岁归家,穆清远主动退位,穆仁一做主将他推上了家主之位。之后的两年,他既要兼顾天霞阁,又要着手拔除穆家这些尸位素餐的庸碌之辈,帮着穆凝霜整肃穆家。还未来得及让位,他就被云镜下了落魂阵,死在了万重殿中。
白蛇、鲛人、穆凝云。这些上辈子他未曾触及的东西,扰得他神思俱乱。
若是九境搞出来的这些东西,为何上辈子一点消息都没有?李家村的任务是他从云镜手里截下的,上一世云镜成功捉拿姚三,结识素白,中间可没有什么白蛇黑蛇邪祟这些东西。
娘的。
穆成雪踢了一脚房顶的瓦片,心道真想追到曲江一剑砍了云镜。
云镜死了,他便什么都不用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