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为了宣传造势,进行取水检测的日子定在了后天。那时水早已净化,不愁引起群众恐慌。届时百姓聚集,万众瞩目,最是登台唱戏的好时机。
让她回去好好谋划一番,一定要让这些人得到报应!现在先回去镇守善水湖,直到彻彻底底地了结后患,才敢将石头挪开,重新开始供水。
两人御剑再次回到湖边。一派静谧夜色之下,湖、树、石都笼罩在浅淡的月光下,静静地陪伴着修者。
陈盛戈席地而坐,顿觉疲劳,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此地本就落后,官员中饱私囊,修士冷眼旁观,最后还是苦了百姓。
好在一通折腾下来也算有些收获。忙了一阵,才想起来还有两只怨鬼跟着奔波,一消术法,显现出身形来。
一个东倒西歪,一个踉踉跄跄,陈盛戈有些疑惑:“怎么看起来这么蔫巴呢?”
大抵是知道必死无疑,倒生出来些对抗诉说的勇气来,大吐酸水。
“你们御剑飞得那么快!我束在旁边吐了三回!”
“简直要把我脑子摇匀了,真是当代酷刑……”
好一番牢骚。陈盛戈稀稀落落地鼓了下掌,“放心,我们认真倾听广大群众的建议,细心收集各位旅客的反馈,但是我们不会改的。”
她手指绞着衣角,漫不经心道:“朋友们,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说得多说得真,我指不定会饶你们一命。但是有一个字对不上,就别想活。”
为了防止串通,俞青青设下简单结界。雾蒙蒙的分割线隔断声音,扭曲图像,并没有交流的可能。
很快就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了。
这善山湖虽是水源地,修建了不少水利设施,但是附近山高势险,还有些野兽妖鬼,进入一趟并不算安全。湖边平日里没有人烟,就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
旁边群山广阔,想要定时定点抛尸毁迹却不合适。周围山林树高草盛,气候多雨湿热。
下雨时小径泥泞不堪,蚊虫毒蛇虎视眈眈。泥土路平日里没有人使用,慢慢被扩张的植物占满,时有路径中断的情况。
到处都是遮挡视线的树木、阻挡前进的蕨草、和无论东西南北都连绵起伏的群山。迷路受困而死者并不罕见。偶尔遇见山中精怪,更是难逃一死。
因此虽然多山多树,开发利用却少。大多只是在村镇附近的一圈有人进入采伐而已。
善山湖有修建的水利设施引流而出,再不济沿着四通八达的人造沟渠走起码也能找到农家小院,相对而言这个地点对抛尸者安全更有保障。
据怨鬼所言,每月均有尸体被抛下,破开肚子以防浮起。沉在水底葬身鱼腹,只有一具具骨架留存。
总有些心有不甘者,怨气难泄。日积月累,幽怨非常。新鲜尸体未来得及散去的魂魄在怨气环绕下,便发展成了怨鬼。
还留存些记忆,能作诗会吟对,记得之前吃过山珍海味。但杀人者很是谨慎,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寻仇无门,连彼此恩怨都想不起来,隐约记得昏暗霉臭的地牢。
从头到脚一袭黑衣,数量庞大组织有序,首领自称为‘朱砂’,这便是全部线索了。
对了下信息,发现大致无误,陈盛戈满意点头,抽出腰间长剑,指向幸存的两只怨鬼。
陈盛戈纯良地笑了笑,丹凤眼微微眯起,“看在你们诚实守信的份上,我就给你们个痛快吧。”
怨鬼在生命威胁下疯狂求饶起来。
“我惯会精雕细琢,坚守匠人精神!乡试作弊小抄足足写了六千字,从头到尾一米余长一字不错。”
“上头大人吩咐下来千两白银建学舍,我贪了八百两,再打点了那牢头狱监,叫三百来个壮犯,分文不花建了八间瓦舍,还盖了一栋自个儿住的三层小楼!”
陈盛戈挑了挑眉,有些意外道:“你还有这本事?”
另一只怨鬼急着自荐,高声打断道:“我从来胆识过人,身先士卒!未曾见过的芝麻胡饼我面不改色一口咬下,纵使在嘴里碎裂崩坏噼啪作响也不发出一声痛呼!”
“我五年工程千两白银只建起一间茅房,人人说大难临头我却胸有成竹。待到异党新官上任果然推翻重来,建款拆款两头挣钱,有头有尾有始有终!”
故事精彩,但陈盛戈并没有丝毫动容。怨鬼终究是怨气凝结而成,如若心软很容易再给他们附身寄生、荼毒百姓的机会。
正要一剑了断时,一只怨鬼急忙道:“我觉出司家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陈盛戈饶有兴趣地收了剑,质问道:“怎么之前不说?”
那只怨鬼有些心里发虚道:“因为只是短短一瞬间,并不确定。当时在剑柄旁边晃得胆汁倒流,在经过花园那假山处飘来了一股诱人香气,给我勾得口水都出来了。”
“我一开始以为是什么天灵地宝烹制的膳汤,后来打架差点给我晃得魂飞魄散也就没有细想。”
“回来还一直念着,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刚刚被剑指着的时候我终于记起来了。这不是灵童的香气吗?”
灵童是指那些根骨绝佳、天赋异禀的孩童,较常人更为敏锐地感受到天地灵气,冥冥中无师自通加以利用。
婴童本就至纯至真,被各路妖鬼垂涎,再加上通晓灵气、裨益更甚,向来是歪门邪说里盛赞的滋补食材。
因为体质特殊又稚嫩懵懂,往往不能自行收敛气息,也就导致幽香清甜的气味格外突出。
各路大补药材或多或少有本身药力属性和偏向,气味没有如此透彻纯净,识货的不用几个鼻息就能闻出来。
陈盛戈用剑鞘打了下怨鬼的魂魄,“你怎么知道,怕不是吃过?”
怨鬼浑身一颤,认真解释道:“小的哪有那本事啊?这灵童本就万里挑一,根本不在市面流通,暗地里只给大妖厉鬼消息,我沾光闻了几口而已。”
“在地牢的时候,隔壁牢房就关了个灵童,仔细用百花露养着,每餐参汤燕窝,喂得白白胖胖才能净身上桌。”
“那股香味在腐臭地牢里面真挺突出的,勾的人食欲大增,我每天就着能吃两碗潲水,夜里做梦都是圆满美好!”
陈盛戈点点头,放下来长剑。那只怨鬼见态度有所松动,更是乘胜追击:“我们有法子带您入梦,到时候一切秘密都无从遁形了。”
陈盛戈转身和俞青青讨论了一会,叫道:“过来说说。”
一回头结果两只都眼巴巴地看着她们。
这不起名不好区分啊。陈盛戈思考了一下,随口道:“刚刚说自己匠人精神的,就叫小匠,说自己胆识过人的,就叫小胆。小胆,你过来仔细说说如何入梦。”
小胆屁颠屁颠过去了,背影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被小匠踹了一脚也不计较。
原来怨鬼是靠编织幻境拉人入梦,在自己的幻境中能随意处置。只要陈盛戈睡过去,就能将她一起带入。
麻烦的是,只有附身上去才能窥见宿主记忆,没有记忆支撑下一旦穿帮,幻境碎裂之后警惕更甚,往往没有第二次机会尝试。
陈盛戈若有所思道:“那不做他熟悉的地方不就好了?”
夜半时分,窗外竹影绰绰,月明星稀。司茂修炼了整整一日,直到深夜终于上床歇息。两个如花似玉的通房丫头早就在床的另一头暖了许久,见家主过来忙下床服侍。
一人一边褪下白靴,再脱去素袜,扶着人躺下在鸳鸯枕上,又回到床尾平躺在两侧,用身体温暖家主双腿。
两个丫头伺候惯了,动作轻柔流畅,没一会儿司茂就舒舒服服地睡在床中。
为了做好暖床的本职,丫鬟还得喝特制的药物,促进体温升高。面前盖着的是顺滑柔软的锦被,脚上覆着的是温暖舒适的皮肉,疲惫之下睡意上涌,很快就陷进了梦乡。
再睁眼,却见黑漆漆一片,看不真切。身旁有婴孩啼哭之声,不绝于耳。四处探寻,谨慎前行,终于看见了个朦朦胧胧的身影。
一身打满补丁的衣裳,跪坐在路边痛哭,满地散落着寻人启事,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吾儿!吾儿!娘就是做鬼,也要找到你!”
尖利声线颇为刺耳,司茂侧过脸去,突然一张纸打在了脸上,又被风吹去。只来得看清“寻人启事”四个大字。
再想回头细看,人、纸和哭声都不见了,自己一身囚服坐在发臭的稻草上,手脚均被厚重铁铐锁住,吃力一抬,沉沉坠下的铁链哗啦作响。
满脸横肉的狱卒将糙米粥和水萝卜直接从间隙扔进来,撒了一地。司茂终于看见了个人,急切道:“这位兄台,我乃川满城司家第十三代传人,司家家主司茂,为何关押在此?”
狱卒冷哼一声道:“你作恶多端,还装什么无辜?那些孩子的母亲已经在府衙前面跪了三天三夜,要将你秋后问斩了!”
司茂大惊失色,一下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