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乐水这孩子是不是有点恐同啊。

049望着汪乐水落荒而逃的背影思索道，好像听说有人类接受不了两个同性谈情说爱。

他低下头，看着地上亮闪闪的糖晶碎片。

明明是那么用心做的糖，碎了一地真的好可惜。

049蹲下身去，准备去捡掉在地上的糖，身后却传来江澈的声音。

“师兄。”他转过头，江澈的影子靠近，投在他身上。049突然发现这个刚入门时才到他肩膀的小师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得比他高了。

也许什么时候该把自己的机器骨节拔高点了，049走神地想。

049不知道，他又无师自通了人类的另一大本领：逃避。

他实际上在逃避面对江澈突然而来的告白。

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

机器人烧坏CPU也没有搞明白这些人类的心路历程。

他不就是给小师弟送了点糖、给小师弟辅导了剑招、陪小师弟吹吹风看看星星看看月亮吗！

师弟怎么就爱上他了？

他只是按照《如何模仿一个正常人类》所说的，做了每一个师兄应该做的事情啊！

如果他注意到这本教程的出版信息就会发现，这本书来源于绿晋江市。

这大概是绿晋江市每一对师兄弟的基操吧。

而此时的049看着逐渐靠近的江澈，只想要后退。

但他正蹲着，一动差点摔了个屁股墩。

江澈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的肩膀。

049看到江澈近在咫尺的、有些无奈的眼睛：“师兄不要吓成这样嘛。”

他没有再语出惊人，只是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说道：“机械剑招的第二十八式，那个手腕的机械抖动我一直没有怎么学会。师兄能再教教我吗？”

049：“哦……喔。”

049：“那你现在能先放开我吗？”

江澈这才松开了搭在049肩膀上的手，站起身来。

他仿佛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远方，嘴角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容。

远处暗暗偷看的汪乐水猛然藏到了树后。

他垂下的手在身侧狠狠地攥住，用力到指尖发白。

他模糊地看见，江澈俯下身去凑近了师兄，凑得那么近……好似吻了他。

师兄没有推开他。

而江澈的笑容分明是在向他挑衅。

他的手越攥越紧。

他知道他天资不高、长相不出众、性格不讨喜。

他从来都不是师兄最喜欢的那一个。师兄的关注就像见面第一天分的那袋松子糖。

他得到的永远只是别人剩下的碎屑。

他嫉妒江澈虚伪地装乖就可以得到师兄的最多关爱。

他嫉妒王君可以肆无忌惮的地让师兄听他无聊的心事、哄他入睡。

他嫉妒吴渊口无遮拦的蠢话可以让师兄无奈一笑。

而他，明明最听话，明明最让师兄省心，为什么师兄就不能多看看他？

为什么，就不能只看着他？

他浑身滚烫，好似从身体深处爆发出了一场大火。大火熊熊燃烧，烧得铺天盖地，烧得蚀骨灼心。

他的手搭在了剑上。

下一刻，灼热剑风喷薄而出，面前参天大树应声而倒。

裂口处，缓缓流下的汁液混合着扬起的灰尘，像树干残躯流下的一滴污浊的血。

汪乐水紧紧盯着树干上纵横入骨的剑痕。

江澈，谁笑到最后还未曾可知呢。

另一边，刚被江澈拉走练剑的049听到后山一声巨响。鸟雀惊散。

“怎么回事？”049要回头去查看情况。

“可能后山的灵兽出没撞倒了大树。”江澈心情很好地说。他刚刚站起身来的时候，还看到不远处的树干上站着两只珍稀的春归鸟。

其中一只脚滑了一下，差点掉下树。

像不知所措要摔倒的师兄。江珺当时这么想着，脸上才露出了笑容。

他压根没有看到树下那双暗暗窥视的眼睛。

“可是乐水刚刚往那个方向跑的。”049还是回头了，江澈只好也跟着他过去。

结果两个人看到了地上陈横的树干断躯。

还有那两只春归鸟被剑风割裂的尸体。

从那天起，049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一切异样都被埋在平和的表象之下，他摸不透。

江澈没有再提过喜欢他这件事，但修炼更加勤奋了，修为突飞猛进。

同时修为突飞猛进的还有一向落后的汪乐水。

师父赞他好像突然开窍一样，他听了面无表情，接着去练剑。

还有，他开始躲着049了。

“果然他还是恐同。”049想。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教程没教这个。他只能按照自己笨拙的想法，把那个破碎的糖罐子粘好，悄悄放在了汪乐水房门前。

第二天，他又在汪乐水房门前看到了一地碎片。

049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没有时间做更多事情来修复他和小师弟之间的关系了。

因为很快，天墟秘境就要打开。

按照规矩，是该每个宗门里的年轻弟子去历练、寻机缘的机会。

049已经过了初出茅庐的阶段，笑春峰上派出的是他的四个师弟。

临别前，049和他们一一告别。

他给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个储物袋，里面塞满了这段时间他捣鼓出来的一些科技和仙法结合产物。

比如刻满集成电路纹、可以自动预警危险的玉佩。

比如可以语音导航的罗盘，当然语音包录入的是049自己的。

最后，他还没忘在储物袋里给他们每人放上一把松子糖。

其实049的机器舌头并不能体会到甜味给人类带来的愉悦感，他只是觉得师弟们喜欢。

师弟们确实都欢天喜地地收下了师兄大礼包。

就连躲着他很久的汪乐水都没有拒绝。

“我们要走了，不拥抱一下吗师兄！”吴渊嘻嘻哈哈地笑着。江澈和王君也应和。

049依从他们，伸出胳膊，搂了一下他们每一个人。

然后他看着站在一边没有动的汪乐水。

“你不要抱一下吗？”049问。

汪乐水的表情动了一下，有一瞬间049觉得他好像就要走过来了。

但最后他还是冷淡地说：“不用了。我又不是回不来了。”

他把“我”字咬得很重。

这话不太好听。其他三个师弟都有一瞬安静。但他们最终只是当汪乐水压力大心情不好，嘻嘻哈哈也就过去了。

049站在白玉仙台上，目送着四个师弟从问心阶下山。

哇，他们四个从这里气喘吁吁地爬上来好像就在昨天。

机器人对时间流速其实不敏感，但是他是真切地看着他们如竹节般拔高。

他们的背影越来越小了，最后用最高倍的镜头也看不见了。

049转身回去，却感觉自己的心脏猛然发出了一声咯吧声。

机器人不知道什么叫预感，他只觉得自己的机械心脏跳得好像有点不对。

回去该修理了。他想。

十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百天过去了。

各宗门的年轻弟子陆续从秘境中出来了，有的修为暴涨，有的获得了法宝。

也有的遭遇劫难，满身伤痕，缺胳膊断腿。

049和师父一直等着四个师弟回来。

最后却只等到了汪乐水。

汪乐水瘦了，他的修为也比离开前高了许多。更令049欣慰的是，汪乐水比离开前活泼多了，和他的隔阂也消失不见。

“师兄。”他主动伸出手来抱住了049。

“你平安回来了，太好了！”049拍拍他环在自己肩上的胳膊。

然后他顿了顿：“看到江澈他们了吗？”

“没有，进入秘境之后我们就分开了。”汪乐水松开了他，平静地回答，“再等等他们吧，还有人没有从秘境中出来呢。”

又过了一些时日。

这些天，汪乐水像曾经的江澈他们一样，开始常常跟着049，求049指导他修炼。

049心想这秘境还能治恐同，真是神奇。

他一边高兴于和师弟和好了，尽量满足师弟的一些小要求。但一边他也抽出时间，不放弃地打听寻找江澈他们的下落。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汪乐水好像并不期盼着江澈他们回来。

他总是用各种借口打断049的寻找，占用049的时间。

甚至有一次，在049准备去新的地方寻找的时候，他沉默了一会儿，竟然道：

“师兄，也许江澈回不来了呢。”

049脱口而出：“不可能。”

开玩笑，江澈可是前世的江珺，要是他死了，这个幻境就该消失，他就该回到现实世界了。

见到049肯定的样子，汪乐水的表情不易察觉地冷了下来。

但他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049忙活。

最后，一直到秘境关闭，笑春峰还是没有等到其他三个弟子归来。

049很茫然。

他坐在师弟们曾经的房间里，把cpu烧得发烫地思考。

不可能啊，这是不可能的结果啊。

到底哪里……出错了呢？

江澈他……不是江珺吗？

恍然间，一个淡青色的衣角在门口一闪而现。

049一愣，抬起发烫的脑袋，下意识道：“江珺？”

喊完他才反应过来不对，抬头看去。

来者是汪乐水。

穿着一身淡青色衣袍的汪乐水。

不知何时，汪乐水开始喜欢上了淡青的衣服。而他的气质也渐渐不复从前那样自卑瑟缩。

049甚至在他的身上，一瞬间看到了朦胧的、其他人的影子。

“你……”049站起身来，想要搪塞自己的口误。

本是一脸平静的汪乐水却猝然逼近他，握着他的肩，狠狠地撞在了墙上。

汪乐水的力道很大。

大到049的机械躯体都震颤了一下，大到049感到了几分似曾相识的不适感。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了汪乐水的睫毛在剧烈抖动，瞳孔剧烈地缩成两点寒星，整张脸仿佛不似人类的面皮，近乎狰狞。

但仅仅是那么一瞬，汪乐水又恢复了平日里样子。

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假象，是049故障产生的幻觉。

“师兄唤我江珺。”049听到他说，声音里分辨不出是什么情绪。

“那么，是江澈还是王君呢。还是别的什么人。”

他眯起眼睛，直直地盯着049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缓缓问道。

“师兄。你到底透过我在看谁？”

“又或者说……”

“你到底透过我们，在看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