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羽座星系，K8小行星带，177-秦式中型客运星舰“昆虫号”。

昆虫号看上去比那些市面上流通的星舰型号要老得多，笨重的土黄表面带着年久失修的黯淡；被反复改装的起落关节收拢在两侧，整体形似某种圆滚滚的甲壳类昆虫；驾驶舱所在的头部被很不正规地漆上涂鸦，创作者显然不在意这是否会遮挡驾驶员的视线，用歪歪扭扭的苍穹文字在上面写着“黑岩万岁”。

比起亲自乘坐，人们恐怕更乐意在赤鸾的博物馆，或是地下古玩市场之类的地方看见它。

“姐，来活了！”

高中生模样的男孩一路跑进驾驶舱，稳定性堪忧的金属地板被踩得哐当作响，把舱内的几人都吓了一跳。站在观测大屏前的亚麻卷发女孩手一抖，手里的草莓味营养剂翻到在操作台上，淡红的液体洒了出来。

“褚衡，收收你那嗓门！”

褚钰额角青筋跳了跳，一个摆手，一旁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都手忙脚乱地凑上来擦洗操作台面。名为褚衡的男孩闻言讪讪地缩了缩脖子，自知理亏，于是也手脚麻利地从杂物柜拿出废弃布料帮忙。

“说吧，什么情况？”眼见营养剂喝不了，褚钰往驾驶员靠椅上一躺，从外套兜里摸出根营养棒，往嘴里一塞，含糊问道。

褚衡卖力地擦着台面，一边分出神答话：“裴哥从‘那群人’口中得了消息，有一伙从九涟抚跑来赤鸾的黑户，开着曲率驱动艇往K8航线这边来了，‘那群人’想要这艘驱动艇和上面的几个傻子，问我们做不做这笔生意。”

“那几个黑户什么来头？”

“听说是从洛斯里克来的偷渡客，估计在九涟抚混不下去，想来赤鸾碰碰运气。”

褚钰狠狠地咬了一口营养棒。

“能不能长点脑子，褚衡，那几个偷渡客要是真有那么简单，‘那群人’早动手抢劫了，哪还轮得到我们听风声？怕不是这群水蛭没那个动手的把握，想借咱的刀杀人呢。”

擦着台面的手一顿，褚衡犹豫道：“那这生意不做了？”

“做，为什么不做？”

亚麻卷发在被褚钰绕在指尖，她嚼完了最后一段营养棒，望着观测大屏上闪烁的未知信号点标，话锋一转：“你回他们，这生意我们做，但得加钱，按曲率驱动艇的信用点市场价，上翻五倍，不，十倍。”

“这会不会太黑了，”褚衡脱口而出，随后在对上众人鄙夷目光的那一刻声音又怂了下去，“万一他们转头去找别家了……”

褚钰一掌拍上他脑袋：“咱是星际海盗，不是守法公民，干这行的又洗不白，往死里黑怎么了？‘那群人’找别家多半也是要被黑一把的。我要的，就是借此看看那几个偷渡客对他们有多重要。”

她拍了拍手，施施然起身。

“伙计们，咱今个开张，把这一票干了。那群水蛭想要洛斯里克货，就要看他们能拿出什么样的诚意了。”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在驾驶舱内响起。

“好耶——”

“大姐头威武！”

“气死那群水蛭！”

在嬉闹声中，褚钰愤怒的声音再度传来。

“——褚衡，你激动什么？抹布掉我腿上了！”

临时“进化号”，A-170奥克特纳式曲率驱动艇内。

“啊嗤——”

后座的纪伯伦打了个喷嚏。

在驾驶主座上翻电子地图的浦洛瑟夫闻声回头：“太冷了？需要我把制暖开起来吗？”

红发青年揉了揉鼻子：“不用了吧，我就是有点不太好的预感——嗷，我不说了不说了，小白你别拧我——”

深知纪伯伦这张破嘴神力的渡鸦冷冷一笑，他这一路算是见识了，谁才是真正的乌鸦嘴——虽说这很难归因于某个人，但从锈星到班律瑟威到九涟抚，他们这一路确实没消停过。

“应该只是巧合，他身上没有操控因果的异端能力，”浦洛瑟夫把杆位推到手动驾驶档，摇了摇头，“不过说起来，我还真认识一个客观意义上的乌鸦嘴。”

一直闭目养神的蔺君仪骤然睁开眼。

“你说的是FRL-005吧，那个七级影响力异端，‘预言家’？”

纪伯伦打起精神：“谁？”

还是一旁的渡鸦记性更好些：“哦，杨之前提过，那个被收容在安托瓦尼特的傅里叶研究所事故幸存者，克里斯蒂女士的同事，杜波依斯。”

“哦，我想起来了。”

看着脸上掩盖不住茫然的纪伯伦，渡鸦怀疑他多半没想起来——这位旧纪元遗民估计连九涟抚遇到的那些人的名字都没记全。

“杜波依斯的异端能力类似言灵，老板也不太清楚他的能力机制。后来还是听梅尔维尔说起，那家伙几乎可以言出法随，就是好的不灵坏的灵，科学院的人也挺头疼的，”浦洛瑟夫回忆起那个沉默寡言的斐牧斯青年，“不过离开安托瓦尼特后，我差不多有三年没见他，恐怕我对他的那些了解也过期了。”

他说着说着，又将目光重新落在电子地图上，随口换了个话题：“对了，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航线要路过小行星带，等会可能会有些颠簸。”

颠簸也没办法，他们这群人里除了浦洛瑟夫外找不出第二个能驾驶这玩意的。

“都怪竺诏那家伙，”纪伯伦双手抱头往后仰，“要不是他整出这一堆麻烦事，我们压根不会暴露身份，现在还得走偷渡路线去赤鸾。”

蔺君仪忍不住纠正他：“K8航线不是偷渡航线，它只是被废弃了而已。现在的星际客舰大多走K12线，那条线成本更低，只不过架设跃迁节点正式通航的时间比K8晚了点。”

“你就说除了偷渡客现在还有谁会走这条线啊？”

“这不是还有星际海盗嘛，”蔺君仪揶揄他。

纪伯伦没搭理他，而是看向一旁的渡鸦。

由于在九涟抚一直没顾上进食，FRL-006同学估计已经饿了很久，他大部分时间一直靠在后座发呆，看上去恹恹的。不过也没有别的办法，纪伯伦只好往渡鸦手心里塞了点葬礼上带出来的小零食，暂且应付一下饥饿。

“……你什么时候拿的？”

渡鸦盯着手心的袋装坚果，嘴角一抽。

当时场面那么混乱，这家伙居然还不忘惦记他的供品。

纪伯伦腮帮子一动一动，不以为意道：“给你哭灵前拿的，咱俩什么关系，你要真介意，大不了我以后也办个葬礼给你送贡品……唔。”

渡鸦面无表情地用一捧核桃碎堵上了他的嘴。

纪伯伦嘿嘿一笑，往旁边一躲，朝着蔺君仪伸手：“蔺兄，你要吃点吗？我还不知道你食谱是啥。”

后者扫了眼那堆小零食，沉默半晌，问：“有甜品吗？”

“没有。”

“那算了，我平时只摄入高糖食物，”蔺君仪回绝了对方的好意。

纪伯伦又捞了一把瓜子：“那你平时都吃什么？”

“含糖量高的都能吃，”蔺君仪还真开始回忆起来，“比如夕格的华夫焦千层，蒂马欧兰的糖芝士焗面，九涟抚的草莓馅饺子也很不错……”

“最后一个是什么鬼东西？”纪伯伦的声音中带着新纪元公民读不懂的崩溃，“这是对旧纪元文化的亵渎，你个异端！”

“我还真是异端，你攻击不到我，”蔺君仪不为所动，“而且真要说起来，分明是它的发明者在亵渎你口中的旧纪元文化，这玩意在九涟抚还挺畅销的。”

“小白，九涟抚还真有草莓饺子这种怪东西？”纪伯伦不敢置信地看向渡鸦，“你们九涟抚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渡鸦也没想话题突然回到了自己身上：“呃，估计是九涟抚的某些厨师不知道哪里听说的旧纪元独特秘方，改良后做出来的。”

“不要侮辱旧纪元秘方啊！”

听着后座传来的说笑声，浦洛瑟夫的嘴角也不自觉地弯了弯。

不得不承认，和这群家伙在一起，确实会让人放松不少。可惜他有所预感，这趟旅程大概率不会像他们现在这样轻松。

这份火羽座星系的电子地图是曲率驱动艇寻航系统自带的，作为奥克特纳家族出品的最新一代曲率驱动艇，它在系统智能与操作性能上都绝对优越，但受限于人生地不熟，系统内关于苍穹星域的航线信息比较笼统，他们最终还是只能靠蔺君仪的经验认路——而且还是六个旧纪年前的老版本。

莱茵毕竟对苍穹不够熟悉，很多地方也帮不上他们什么忙，只能靠自己想办法。

和九涟抚不同，赤鸾是个各方面都相对自由宽松的星球。

当然，这是高情商的说法，说白了就是缺乏管理，什么妖魔鬼怪都有。纵然这样一来，他们容易遇到某些法外狂徒，但也不需要像在九涟抚那样费心费力折腾假身份。赤鸾的人口审查不是一般的放松，进化号和蔺君仪这种都可以算得上身世清白。

照这位本地人的建议，他们可以走K8航线偷渡到赤鸾的小石子港，那里靠近鱼龙混杂的地下城黑岩。黑岩不乏有门路的家伙，能帮他们混进赤鸾中心城的浮空藏书阁找资料。不过蔺君仪已经很久没有回赤鸾了，他也不太确定自己六年前的人脉还能不能派上用场。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最好给自己留点备用方案。

浦洛瑟夫还在盘算着他们四个人在赤鸾的行程路线，却猛然感觉到驱动艇发出一阵异样的颠簸，他毫无防备地被后坐力推在了靠座上。

“进小行星带了？”纪伯伦身子一歪，猝不及防滑到了地上。

不，他还没开进去，浦洛瑟夫冷静地想。

根据经验，这股颠簸不是穿行小行星带导致的，更像是某种舰载波动性干扰武器在攻击曲率驱动艇——他们恐怕还没到赤鸾就遇到麻烦了。

信号显示仪没有在附近星域发现未知飞行器，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们遇到了脏东西，要么就是有比A-170奥克特纳式曲率驱动艇更先进的宇宙飞行器在试图攻击他们。

浦洛瑟夫哪种可能性都不想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