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野推开医务室门,贺池正背对床榻坐着,翻看着手里的书。
“你——这是干嘛?”贺野问,“照顾病人背对着病床?”
贺池歪了下身子,贺野绕到他斜后方——林莓的手紧紧攥着他的后衣襟,胳膊垂在床榻边沿。
贺野弯腰,尝试用蛮力拽开,无果,于是屈膝半蹲下,又去一根根试图掰开手指,仍无果。
吐了口气,换了条腿蹲着,贺野拽着衣襟,一点一点左右挪动,终于成功施救。
刚松了口气,面前椅子上的人手,像从兽夹里脱离桎梏的狐狸似的,先她一步起身,书一合就要走……
贺野嘴角抽搐也跟着起身,一把拽住他,贺池困惑回头。
“你倒是谢谢我啊?”
“不该是你谢我么?”
贺池扫了眼林莓,意有所指,贺野语塞。
“再晚些食堂就没饭了。”贺池说。
“你知道她是谁吧?”贺野回头看林莓,“按辈分,这位可是咱们姨奶奶。”
“下次带长辈锻炼,去公园更合适。”
贺野翻他个白眼,继续忧郁:“你会觉得是我的错吗?”
贺池沉思,说:“老年人身体的确经不起折腾。”
“能不能别一本正经打岔……”贺野扶额。
“我说‘对’或‘错’,能左右你的判断么?”
“不能。”贺野说完,松开手。
沉默了下,贺池拉开门,回头:
“你是不是还有别的话想说?”
贺野沉默盯着墙面发呆。
贺池作势要走,发呆的眼睛突然慌张回神:
“妈她最近怎么样?”
“要是觉得打电话直接问太麻烦,可以抽空回去一趟看看她。”
*
林莓醒来时,医务室没人。
尝试翻身,胳膊腿浑身酸疼……
盯着天花板胡思乱想着又发了会呆,终于下决心孤独地强撑着起身,拨了通电话求助——
“来救我狗命。”举着手机都费劲。
“你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我眨了你能看见吗?”
“没事,我能猜。”
电话那头说。
简单描述了情况、报了位置,那边更疑惑了——
“你去高中干嘛?给孙子开家长会?”
对于林莓当奶奶的事,周围几个好友都习以为常了。
“来了再跟你说。”
又东拉西扯几句,挂电话发了定位过去。
倒回床上继续挺尸,透过窗户看日头,像是正午。
偶尔有学生交谈的声音从窗外路过。
门被推开,一个医生打扮的女人走进来:
“好点没?”
林莓点头,心虚地说:“谢谢老师。”
“八百米就倒下,还是身体太弱,要不你下午回家休息吧,坐教室也没效率。”
林莓“嗯嗯”附和:“我家长马上就到。”
点点头,女人转身拉开椅子,坐到小桌旁浏览手里的表格。
没多久,门颤颤巍巍被推开小半扇,一颗不自信的脑袋探进来张望,看见林莓,紧张打招呼:“老师好,请问您见没见一个长头发女生,跑步晕倒的。”
“老师在那边。”林莓指了指旁边,翻看表格的女人从纸张中抬头,“长头发?没见。”
“谢谢老师,那我打个电话。”那颗脑袋又规规矩矩缩了回去,随手关上门。
十秒后,林莓手机响了。
门颤颤巍巍又被推开,脑袋困惑地再次探进来,跟床上的人大眼瞪小眼。
林莓自信招手“嗨!”女孩瞪大眼睛,眯着眼推了推眼镜,困惑道:
“你头发呢!?”
*
女孩是林莓的闺蜜言惠,架着她上出租车、又一路架着她回家,除了脸色不太好以外,可谓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林莓靠在她肩头长吁短叹:“原来在你心里,头发才是我本体来着?”
言惠始终不吭声,直到进了家门,把林莓放在沙发上,突然转身,义愤填膺地说:
“你那个小孙子,是不是过分了!?”
“也还好,赌约本来就是双向的。”
言惠熟练去厨房倒了两杯水,一杯往林莓面前一搁,推了推眼镜:“还‘双向的’……你是不是在讽刺我单恋啊。”
“我发四,绝对没有!”林莓四指并拢,另一只手费力去够杯子,“拍摄的事,你要么抓紧再找一个吧?”
言惠弯身把杯子推她面前:“都得怪我没看好你。”
“……这锅你也要揽?”
言惠是她们学校微电影社的,林莓一直听她说新的题材找不到合适女角,让她干脆去试试,林莓当时还吐槽来着,结果前两天去言惠学校蹭下午饭,真被社长雷杨给相中了。
“雷杨对敲定的事,有近乎病态的偏执。”
“都病成这样了,你还喜欢他?”
“他以前就这样,因为直来直去的性格,小时候没少受欺负。”
“你意思他病就没好过,你还喜欢了他八年?”
“偏执也会传染的!”言惠扶了扶眼镜,“而且他又没女朋友。”
“你头发也留了小半年了吧?”
林莓想起半年前,言惠颤抖捏着手机来找她,声音懊悔不已:“雷杨空间匿名问题回答说喜欢长发的!”
言惠也从回忆里抽离出来,感慨:“早知道他审美这么直男,我头发八年前都蓄起来了……”
“不仅直,还有强迫症,拍个微电影,头发长度还有要求?”林莓摸了摸自己的短发发梢。
“他说是脑子里先有那种长发飘飘的画面,才有的故事雏形,所以长发是精髓,这么想想,我居然败给了直男审美……”言惠疲惫歪倒在沙发上。
“你就打算跟他这么耗着?”
“再等等,等我头发留长就去正式告白。”言惠摸了摸刚刚过肩的发梢。
“上次你说要等你再瘦个十斤……”
“机会只有一次,当然要全方位提高成功率。”
“真怕你去告白的时候,人家女朋友都交上了。”
“不会不会,我试探过他好多次了,他都说没有。”
“万一骗你呢?比如海王想广撒网……”
“他个直男,我暗示他都听不懂,指望他能找到女朋友?你想多了。”
林莓摇摇头,言惠视而不见:“我等下要出去一趟,可以先把你哄睡着我再走。”
“怎么哄?”林莓好奇,却被言惠笑嘻嘻推回卧室:“给你播我精心挑选的晚安小曲。”
*
林莓真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再睁眼盯着天花板,余光突然觉得不对劲,于是翻了个身——四个脑袋正探在门口,林莓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醒了醒了!”雷蕾眼睛笑成两弯月牙。
“姐姐,我们来看你了。”胡灿趴在雷蕾肩头解释。
揉着脑袋刚欠起身、又跌回床上,其中两个立马凑过来把她扶起来。
另外两个忙回身取了桌上一大袋子香蕉苹果递给她:“慰问品,早上辛苦了。”
林莓受宠若惊,低头:“也不用直接塞我怀里。”
王芸笑着拎过袋子,又给送回桌上,其余三人搀扶着林莓也来到客厅,贺野正坐在窗户下边刷手机,闻声抬头看几人一眼:“她们非要来找你。”
林莓拖着步子去冰箱取了一板酸奶过来给几人分了,也递了一盒给贺野,好在她没拒绝。
一时间,“谢谢姐姐!”此起彼伏,林莓被喊得有点飘,又期待地看向贺野,等着她也来句“谢谢姨奶奶”,当然被自动无视了。
“李雨馨本来也要来的。”雷蕾指了指水果提袋,“那盒草莓就她买的。”
“她不是不让说么?”胡灿拍她肩膀提醒道。
雷蕾犹豫了下,眼睛滴溜溜转向林莓:“那要不,姐姐你就当不知道?行不~”
“没事,她就那样,其实不止草莓……”王芸说着,接通了视频,屏幕那头的人正在食堂排队,背景音杂乱,话筒里声音也怏怏的——
“什么事?”李雨馨问,突然看到了镜头里王芸背后的几个人,一皱眉,“你打给我干嘛?”
“你不是说要把发夹送给这个姐姐吗?”
王芸说着掏出口袋里一只小熊发夹,可可爱爱的。
“我什么时候要送发夹了!?”李雨馨立马反驳。
“草莓也送到了。”雷蕾从王芸肩头冒了个脑袋摆摆手。
“woc,你们别胡说好吗!”
“姐姐,”王芸看向林莓,“你说她损不损,你头发才剪了,她就送你发卡。”
“你才损呢!那本来就是给短发别刘海用的!”
李雨馨头顶要气冒烟了,又一愣,中计了。
“谢谢,”林莓接过发卡,“我会好好收起来的。”
“挺可爱的,收起来干嘛?”王芸问。
“我这个辈分,不太合适戴这些可爱的东西了。”林莓惆怅道。
那边李雨馨正烦躁准备挂视频,一听,好奇顿住动作,跟视频这头几个女孩一起,认真等着下文,不料林莓扭头就把话头抛了出去:“对吧,贺野?”
理所当然再次被无视。
“其实我刚就想问了,姐姐你居然跟贺野是室友,”手里酸奶见底,雷蕾咬着吸管,吸溜出了抽水马桶声,语调铿锵有力接过话柄,“我也特想租房子!不过我妈不让!”
“不算室友,”林莓说,“我是她姨奶奶。”
话音刚落,几个女孩齐刷刷回头,屏幕那头李雨馨也急着探脑袋,无奈手机屏幕正好背对贺野,王芸非常贴心地把屏幕转过去,给那头的人直播现场反应。
目光所指处,贺野仍旧无动于衷。
姨奶奶……?那贺池岂不是也……?
几个脑袋瓜子一愣,同时冒出林莓在炉火边打着毛衣,而贺野、贺池依偎在她腿边,喊着“奶奶”、“奶奶”的画面……
好诡异……几人同时打个哆嗦。
但碍于在场另一位当事人,贺野无动于衷的态度,几人也不敢太造次,强忍着把好奇压了下去。
尤其屏幕那头的人,硬生生耗着流量也舍不得挂视频,生怕错过什么“八卦趣闻”,直到几个女孩打道回府道了别,视频才被王芸强行掐断。
*
为尽地主之谊,林莓送几人下楼搭出租返校。
一路上叽叽喳喳,话题从“贺寻跟贺野谁更高冷?”东拉西扯到“贺野到底喜不喜欢姜宇?”林莓也插不上话,好在几人时不时cue她一下,她就乐呵呵有一搭没一搭也跟着闲聊。
“刚我憋了个梗,硬是没敢说,”雷蕾看向林莓,“我们给你叫姐姐,那贺池贺野是不是也得叫我们奶奶啊?”
“姐你把钥匙给她,让她现在就回楼上,当面问贺野肯不肯。”王芸怂恿说。
“那还是别了吧…”雷蕾话题跳跃,像开了倍速,“上周我们班又有女生跟贺池告白了,被我碰见了。”
“答应了?”王芸好奇。
“怎么可能。”雷蕾摆手。
“我们班上周也有个说想嫁他的呢,”胡灿嘴一咧,补充,“男生。”说完跟雷蕾对视一眼,两人“嘿嘿嘿”傻乐起来。
“我要是贺池,直接随便交往一个,比整天拒绝来得方便。”王芸说。
“你这更是重量级,太渣了吧,别说你认识我。”雷蕾嫌弃撇嘴。
“他怎么拒绝的啊?”林莓好奇问。
“我也碰到过,万年不变的理由,”胡灿突然把脸一板,洗去情绪压低声音,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有喜欢的人?”王芸跟林莓异口同声惊讶道。
这次换雷蕾惊讶:“林姐姐惊讶我还能理解,”她视线往王芸脸上一瞥,“你跟着惊讶什么,这反应跟外校的似的……”
“抱歉,平时不太关注这些……”王芸耸肩。
“不过他真有喜欢的人么?”雷蕾摸着下巴,一副侦探模样。
“也可能只是拒绝的话术吧。”胡灿说。
“说不定真有呢,不知道告白没?”王芸说。
“别吧,听着都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