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从前一晚,无聊翻联系人时,扫到大姐换了一颗破土树芽的头像,并把昵称也改成了“寻根”开始,就已经预兆了一场旅行的开端。
林莓办完出院手续,推门进病房时,林娴正仔细翻那本老相册,是二姐带给她的。
“姐。”她轻轻叫了一声。
许久,林娴才从相框里恋恋不舍抬起眼,眼眶泛红、有些湿润。
有那么一瞬间,林莓甚至怀疑她是不是记起了些什么。
“我想回去看看。”林娴突然说。
“不是随时都能回妈那里么?”林莓蹲在床头柜前翻找收纳袋。
“是以前咱们住过的那些地方……”声音缓缓说着,“你徐阿姨说,以前住我们楼上的一个奶奶上个月去世了,去世前那周,还拉着她的手,说梦见了以前的邻居,说想见见大家……”
扶着柜门,林莓半天没动作。
林娴补充:“其实我早就想过要回去看看的,哪怕我记不起那些街坊邻居,”她耐心解释着自己突如其来的任性,“我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你可能理解不了这种寻根一样的情怀,我之前就想过很多次,总怕给你添麻烦,会招你烦。”
林莓摇摇头,许久,又点点头:“我知道了。”
*
大姐指明要坐绿皮的火车,但妥协于二姐的临时加入,于是变成二姐夫请假当了回专车司机、保驾护航。
路途略有颠簸,大姐沉浸在那本相册里。
相册摊开在她腿上,每翻过一张,就拿手机拍下来,觉得不好,删了又重新找角度。
近两年她眼睛变得不好,时不时要举起相册离远了看,偶尔扶一扶老花镜。
“这张是在哪里拍的呀?”林娴问。
林莓凑过去看一眼,耐心解释:
“老家巷子外头那棵歪脖子树底下,后来修路扩建树就砍了。”
隔段时间大姐又会问另一张,像是生怕漏了期末知识点的备考生。
“这是你二姐吧,看着还在上小学,这发绳五颜六色挺好看。”
林雅在副驾坐不住了,奔着奔着也想加入聊天,脖子都快扭断了:
“姐你不知道,这发绳就是你编的,就五颜六色几毛钱那种给可多的绳子,你还没编完我们几个就在旁边抢,编进辫子里去上学,我同学可羡慕了。”
“对,都馋哭了。”林莓回忆着补充道。
“你们几个……”林娴琢磨着林雅的用词。
林雅愣了一下,林莓笑着接过话:“我带同学来家玩,她们都可喜欢你了,争着抢着要认亲姐。”
“对,对,”林雅想起什么,“不仅手巧,炸带鱼比咱妈还好吃,简直有天赋,周五放学我朋友老试探问能不能去你家找你姐玩,我那时候还在心里鄙视说你那只是嘴馋了吧。”末了,她又补充,“你回去可别跟妈告状啊。”
林娴笑意止不住:“我哪有那么好。”
“真不夸张,”林莓申请加入彩虹屁大军,“你比我们说的要好几万倍。”
林雅有些出神:“妈有段时间生病,几乎是你一个人扛起这个家。”
林娴笑眯出鱼尾纹:“怎么话题全扯我身上,也讲讲你们呀……要不先讲讲小莓?”
“她小时候那纯是黑历史,你敢提她就炸毛。”林雅给林娴使眼色,让看旁边瞬间面色无奈的林莓。
林娴手底下又翻过一页相册,犹豫了一下,指着其中一张照片问林莓:
“我一直都想问问,为什么这相册里的合影,几乎都是从你……十六七高中那会开始的?”
*
推开门时,母亲神色惊讶,推了推眼镜她扫了一眼二姐的肚子。
“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她一边责问着,一边将几人让进客厅。
二姐夫熟练搀扶着让二姐坐到沙发上。
林莓顺手端起桌上收到一半的盘子,跟大姐一起进厨房一通洗洗涮涮。
客厅传来母亲的声音:“回来连招呼都不打,家里没菜了。”
林莓急忙冲出去,果然母亲正拿了外套跟二姐夫推搡礼让着准备出门。
“不用妈,我来点外卖。”
“自己做干净。”
王定雪说话风格从来都像她本人一样有主张且雷厉风行。
“不是,我点超市的菜回来再自己做。”
“那你们自己定,我还约了李阿姨去陪她买药。”
“行,知道知道。”林莓应道。
“回来待几天?”临出门前,王定雪回头问。
“就一天半天吧?”林莓大声问大姐,大姐探出脑袋点头。
“那走,下楼吃饭去。”王定雪边说边拿起手机,“我跟你们李阿姨说一声,孩子回来了,明天再陪她去。”
“没事,妈你不忙活了,我们也待不了多久。”林雅说。
“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了,我跟你们多待会儿怎么?还跟我客套上了?”
“好。”二姐乖乖闭嘴。
我来安排我来安排。”二姐夫在一旁手足无措翻手机。
*
“这还没过年呢,闺女们怎么一起回来了啊。”
店主笑着跟王定雪打招呼。
几人落座,菜单击鼓传花似的被推来推去,林娴突然伸手接过:
“老板,您这店开了不少年吧?”
“有二十年了,我跟你妈妈是旧识。”店主回忆着,笑眯眯的,“可能你不记得了,你们搬家以前就常来这里吃,没想到这么些年,你妈妈又搬了回来。”
林娴点点头:“我后来车祸,记忆出了点问题,那您还记得我们以前在这里最常点什么菜吗?”
“你们那时候总为吃什么吵得不可开交,不过……每次都必点鱼香肉丝,说是最小的两个丫头都爱这个。”
他说完像想起什么,看了王定雪一眼。
林娴依次扫过林雅和林莓,喃喃自语:
“可是之前我们下馆子,都没点过这道菜吧。”
这顿饭如同一个充满试探的突兀插曲。
回家后,几人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有说有笑,气氛异常沉默。
大姐路过林莓卧室,突然问:“为什么以前都是我跟林雅住一间,莓莓你独自住一间?”
就在林莓跟林雅沉默的时候,母亲突然接话:“你跟二丫头怕黑,你小妹是你们三个里胆子最大的。”
她说得随性、理所当然,说完打趣又补充,“不然你怀疑我偏心,唯独给她住一间吗?”
“妈……”大姐愧赧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们几个这么闲,去超市帮我买米面油去。”母亲笑着说。
第二天下午,与母亲道别时,她正在厨房剁肉馅。
三人回来得突然,离开得也突然。
“我正要包饺子。”王定雪放下刀,袖口挽着看几人。
二姐嘴快立马跟了句:“又不是过年怎么包饺子?”
立刻被大姐瞥了一眼,却无奈话如离弦之箭,二姐乖乖噤声。
王定雪略一顿,淡淡回了句:“包饺子冷冻起来,下回吃方便,”说完指了指冰箱,“我那冷冻盒挺好用,回头给你们也拿几个。”
她边说边又转过身、继续剁肉馅。
几人换好衣服站在玄关,林莓绕回厨房留下一句:“妈,那我们走了。”
而王定雪的手也只是微作停顿,轻轻应了句“知道了”,算作全部的送别语。
显然,她并不喜欢送别,就好像不去送,孩子们就只是像去趟楼下超市买米买面,只是时间稍长些,随时都有可能傍晚就站在门外敲门,说句“妈,我回来了。”
而每次姐妹们回来,空出来的房间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就像她们离开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