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辰一脸悚惧:“我家不好,还很远。”
“没事。”江南听摸了摸他的头,“有个哥哥开车送我们去,不过我们要等他六点下班。”
晚上等江南听下班回来的程贤景听到这消息直接跳起来箍他脖子:“你现在很会替我做决定了嘛,男朋友。”
“你反正也闲,出去走走总没错吧。”
“可怜我下了班儿还要陪你加班。”
“那这个加班很有意义啊,我想帮他。”
“那帮呗。”
江南听很感动:“你咋总这么不明缘由地支持我。”
“我的理念就是想做什么就做,及时行乐。你就算是要出资送他上学,我也可以合伙。”
“出钱事小,改变观念却难。”江南听坐在凳子上叹了口气,“他家人传导给他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了,让他觉得三四千块钱比得上他人生所有的高度,敏感脆弱的心理又怎么改变过来。”
程贤景:“慢慢来。”
江南听抬眼望着他,曾经这个词也经常出现在他的嘴边,救着迷惘时刻的自己。可他现在竟对这个词钝了起来。
“洗洗睡吧,别想了,明天陪你去。”
“嗯呐。”
周五的雨自早开始便没停过,江南听还是时不时地停在窗口看李月辰。
他的状态好像好点了,课上已经不游离了。
只是每当他出现在窗外时,里侧就会发出一阵骚动,前后左右互相提醒着“南陵王”来了,然后端正坐好。
周五最后一节课,他开完会回到班上,刚跟他们发布完回家注意事项下课铃就响了,他本想下课,后面的同学等不及似的背上书包就离座了。
“回来!我还没说下课呢!”
他们灰溜溜的又坐回位置上。
“一个个急的,就这么想回去了?你们要是学习有这份主动性就好了,太急躁对你们不好,都给我老实坐着,再坐半个小时!治一治你们的急脾气。”
说毕,出班级往办公室去了,身后传来一阵哀嚎声,隔壁班的背着书包路过他班窗户时发出幸灾乐祸的笑。
江南听也不知道自己这些技能怎么都不用练习,自然而然地就会了。
他以前不理解老师为什么能够自顾自地讲一节课的大道理,原来自己经历过来后,难免会苦口婆心。
时间差不多了,他站在讲台环视下方,确定没有一个按捺不住的同学后,他才放他们下课。
一时间凳子拖拉一片,没多久便走的差不多了,江南听背上包,走到李月辰桌旁过道处:“要去宿舍拿行李吗?”
“都在这。”
“老师再见。”一个女同学走时和他说了声。
江南听朝她笑了下:“再见。”
李月辰背着书包站起来,右手还拿着一个很有年代感的大红色礼品袋子,里面装了换洗衣服。
江南听伸手:“我帮你拿。”
“不用了。”
走至楼下,李月辰扭扭捏捏地从红袋子里拿出把伞来,一撑开,手把都是没的,伞布上还有许多细小的孔。
江南听在他走前把他伞拿了过来收了回去递还给他,撑开自己的伞,朝他招招手:“过来。”
两人缓慢地往校门口走,江南听才注意到他波鞋开胶了,赶紧拉他走水浅的地方。
走出校门,江南听偏头问他:“脚冷吗?”
“啊?”
“我们先去商场。”
他在商场内找到了鞋店,问他脚码多大,李月辰含含糊糊,江南听便没再问,只是拿鞋过来让他试,李月辰推说:“不用了,我家里还有鞋。”
“多一双少一双都没什么要紧,人活一世,最基本的幸福就是吃饱穿暖,这双鞋算是我认识你的礼物,也许我们之后会成为朋友呢。”
李月辰没再说话,挑了双合适的鞋后江南听还给他拿了双袜子,在李月辰换鞋时摸了摸他的头打趣道:“半大孩子脚这么大,以后恐怕长得比房梁还高噢。”
他们在奶茶店里坐着等待,李月辰拿出几科《学法大视野》做的时候江南听恍惚了,榉树下的时光那一时刻好像又近在眼前。
他做题还蛮快的,英语题填选项几乎都不犹豫,王霸之气全全的散发了出来,他也在这个时候才体现那种自信和骄傲。
这样的人,不该被家庭拖累。
叫号了,江南听收起手机去拿,把其中一杯悄然放在他旁边,继续看手机。
过好一会他觉得恐怖,李月辰就跟莫得感情的刷题机器一样,写完一本接一本,都不用休息的。
江南听适时提醒:“休息一会吧,喝奶茶。”
李月辰象征性的喝两口,然而休息了也不知道干嘛,又开始刷题。
江南听看他写到数学了,就说:“有不懂的问我。”
他只点了点头,依旧闷声写着。
程贤景快下班了,他们在微信里斗表情包,程贤景斗一会消失一会,再来继续斗。
江南听收起手机:“走吧,我们出去等。”
李月辰慌忙地合书收进书包,江南听道:“慢慢来,不急。”
他书包的拉链好像拉不太上,拉上了也会在某一刻自动裂开,他有些窘迫,江南听提上了他的红袋子:“先抱着,出口不远,等会上车了再拉。”
外面雨小了不少,天气阴沉沉的,上车后李月辰没再拉拉链,只是抱在膝盖上紧靠着车门。
江南听坐在他旁边和程贤景聊了几句话,转头问:“你平时都怎么回家呀?”
“坐班车。”
“要坐多久呀?”
“……四十分钟。”
“你晕车吗?”
小朋友摇了摇头,程贤景在前面嗤笑一声:“你怎么跟个老母亲一样,问长问短的。”
“什么老母亲,我这叫关心。”
车驶离市区,转进小街小巷,再进入了破旧的乡区,途中经过好几个中学。
江南听有些不解,明明离家有这么近的中学,为什么要把他送来这么远的市区。
是考虑师资条件好吗?可如果是这样打算的,为什么又态度强硬地让他退学呢?
他想到了李月辰的爸爸。
车停在一栋老旧的红砖平房前,程贤景熄火打伞下车,江南听下来时,程贤景和李月辰共着伞朝他起来。
门半掩着,他们推开门进去,大堂墙壁灰黑,左侧堆了两堆木头,右侧沿墙杂乱地斜放着几件农具,锄头上的泥还是新的。
柴烟弥漫在堂内,里侧传来热火的人声,时而有铁钳掉落在地的动静。
李月辰说:“他们在灶屋里。”
江南听:“好,你先回房吧,我等下来找你。”
程贤景:“那我……要帮着你一起洗脑他们吗?”
“算了,你去他房间待一会吧,等下别以为我们是来找茬的。”
“怎么,我长得很像社会混混吗?”
李月辰发出一声很轻的笑,江南听推着程贤景走了两步:“不是,是有些家长太过迂腐,我怕你急了跟他们掐起来。月辰,带哥哥去你房间待会好不好?”
“……”程贤景缩了下肩,“你能别这么慈祥吗,我怪怕的。”
“依你依你。”
程贤景走了两步,扭头说:“有事喊我啊,别挨打受骂。”
“晓得晓得。”
看他们走没影后,江南听独自推开那扇木门,里头一共三个人,聊天声未有停歇,外婆以为是李月辰来了,抬头道:“今天飞回来的啊??”
江南听带着笑:“月辰回房了,我来是想做个家访。”
“哟,老师啊,来坐坐坐。”
他们不知从哪让了个小板凳出来,江南听在他们友善的态度中坐了下来,眼前灶中柴火旺盛,灶上架着一个盖着锅盖的铁锅,沿盖嘶嘶地冒着白气儿。
“这是煮什么呢?”江南听指着那锅新奇地问。
一个爷爷说:“猪食。”
江南听脸转向右方:“月辰外婆还喂猪啊?”
“不养猪哪活得下去,屋里三四张要吃饭的嘴呢,要不是实在活不下去,我也不会让他退学,你体谅一下我们这样的家庭,每过年卖个猪肉也才那么点钱呢。”
江南听:“是月辰的爸爸送他上的重点中学吗?”
“可不就是,我当时就跟他说十二中很好,就坐个车五分钟的事,他死活不肯,硬要他去市里念书,讲要培养他考一中,考个鬼脑壳,读了没钱送,自己还撇下一家子死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会选择死呢?”
外婆最爱把这样的闲事拉出去讲,即使是自己家的丑闻也毫不例外,她一副兴致冲冲的样子,话刚一冒出来就被江南听身旁的爷爷抢了嘴。
“讲是抑郁症,我不晓得是么子,听别个讲是恰恰不好,困困不着。”
另一个奶奶说:“恩诺,天天就是一副死人的样子,我看辰伢子也快变成他那样咯,跟他爸爸一样不爱讲话,一副莫得精神的样子,我家孙都不像他那样……”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没停,江南听听了好久也没从中知道抑郁的原因,外婆也变得沉默起来,偶尔揭开锅盖拿个粗木棍在里头搅动两下。
她没有再显出在学校时盛气凌人的样子,额前两撮银白碎发使她的面容看上去和蔼可亲。
被生活磋磨过的人,为碎银几两可以争得头破血流,如果不是生活真的难以维持,又怎会让家里的孩子丢掉学业。
她心里应该也是知道李月辰现在的成绩在将来会有多大的成就吧,一直强调的事不是其它,只有经济的困难。
江南听问她:“如果真的让他退学,你让他去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