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招娣和柳宝军这几日被吓得几乎神经衰弱，却不敢和村里其他人提起。毕竟，那件事已经过去许久，村民们好不容易才渐渐淡忘。
吓够了林招娣，裴之便专心制作紫山药糕。这几日的生意异常顺利，裴之上山的频率也增加了许多。山里的野山药几乎被他挖了个遍。
裴之让林宿带着他在人迹稀少，少有人踏足的地方提前种下山药丛，等季节过去，来年也能有收获。
这一日，两人如往常一样，借着月光走到公社，敲响了文婆婆的门。
“进来吧。”
走在后头的裴之隐隐察觉到文婆婆今日的态度有些不对劲，沉默了一瞬，还是抬步跟在后头进了院子。
裴之往屋内瞥了几眼，却看不清什么。
见林宿转头投来询问的眼神，裴之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
“三十四斤，十五块三。”
文婆婆拿着东西称了又称，反复确认后才慢悠悠地拆开裹得严严实实的布，从中数够钱递给林宿。
林宿接过钱，想到短短几日就挣了接近五十块，脸上不禁露出喜色，眼神不自觉地望向裴之。然而，裴之却一脸严肃地看着文婆婆，丝毫没有喜悦的神情。
“文婆婆，既然东西卖完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这几日一直沉默寡言的裴之率先开口告别。
裴之心头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曾经多次帮过他。
果不其然，“慢着，我们的生意虽然做完了，但有人还想和你们谈个大生意。”
文婆婆叫住意图离开的二人，声音慈祥而友好，随即转头冲屋内没好气地喊了一声，“老林，还在屋里干什么？没瞧见你的客人要走了吗！”
裴之并未停下脚步，拉着林宿就想离开。
“小同志啊，别这么着急啊，是要我去柳木大队亲自见你们吗？”
这句明显的威胁让裴之停下了脚步。他没想到文婆婆竟然把他们的信息告诉了别人。要知道，这买卖可是私下悄悄进行的，村里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天天往返公社，只以为是活太重，连裴之这个强壮的小伙子也干得慢腾腾的。
既然躲不掉，裴之转身正视面前的人。虽然文婆婆称呼他为“老林”，但对方并不显老态，反而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干部，身着深色中山装，国字脸一派正气，只是眼神中的算计让人感到不适。
“啊？急着回去没注意到还有人呢？您找我们有事吗？”裴之一脸惊讶地看着男人。
林魏文爽朗一笑，道：“没事，年轻人嘛，急躁些也正常。我记得你是叫裴之吧，还有你旁边的小同志，林宿？”
“是的，您还能知道我们呢，真是荣幸啊。”
“我记得我在你这个年纪，每天还只知道问家里要钱呢，没想到你们这么小就有这手艺，真是后生可畏啊。”
裴之心中不耐，皮笑肉不笑地回应：“哪里，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罢了。要是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
林魏文也不再绕圈子，直截了当地说：“我对你手中的糕点方子很有兴趣，卖给我如何？”
裴之眼眸微眯，心下了然。这个方子是他请教糕点大师许久才得来的，能被人看上也不奇怪。
“你想要就得给你？”
没等裴之开口，林宿先沉不住气，怒气冲冲地瞪着男人。
裴之轻轻捏了捏林宿的手，示意他冷静。
男人并不恼，依旧笑眯眯地说：“哈哈，对于你们，我还真能想要就要呢。”
“好啊，你准备出多少？”裴之平静地问道。
“三十，以后你们不许再卖。”
“说这么多，你还不如直接抢过去吧。八十，以后我不会再卖了。”
“行，把方子写在这。”男人爽快一笑，从兜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笔。
裴之跟在男人后头准备进屋写方子，林宿却死死拽住他。裴之冲林宿安抚一笑，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才挣开他的手。
没过多久，男人率先从屋内出来，“文老婆子，今天的事可多谢你了，哈哈，我就先走了。”
“裴之！你为什么要答应他？这些钱我们不需要几天也能挣到。”林宿眼眶红红的，声音里带着委屈。
裴之看了眼林宿，转向角落的文婆婆，问道：“文婆婆，您说我该卖吗？”
角落里的文婆婆叹了口气，半晌才开口道：“他是机械厂厂长的弟弟，平日里霸道惯了，只要他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不择手段拿到。是我冒进，被他瞧见了，对不起。”
裴之没说什么原谅的话，拉上还在伤心的林宿离开。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开口，“我们的合作到此结束。”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气氛明显不如来时那般轻松。林宿一直垂着头，被裴之牵着手走。裴之的心情也有些郁闷，毕竟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被人明晃晃威胁的强制买卖了。
“哥，对不起，我不该去找文婆婆合作的。”林宿抽噎着向裴之道歉。
“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个人。做生意本来就是起起伏伏，很正常。况且，我又不是只有这一个方子。我只答应他不再卖山药糕，可没说不卖其他的。正好山药生长的季节也快过去，山里能找的山药几乎都被我们翻遍了，也不亏。”
“可是……”林宿想到山中他和裴之辛苦种下的山药地，那是为来年做的准备。
裴之知道林宿要说什么，打断道：“来年说不定就该我们威胁他了，不用着急。”
“嗯。”林宿闷闷地应了一声，还是开心不起来。
“这几天来回跑也累得够呛，正好歇歇。走，回去给你做好吃的，大骨汤怎么样？”
林宿垂着脑袋，低低地“嗯”了一声。
“香椿鸡蛋饼？青蒿饭团？……”裴之不断念着菜名，瞧见林宿偷偷咽口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嗯！”这次的声音比刚才大了许多。
裴之哈哈笑了几声，“走咯！回家做好吃的。”
......
虽说回家要做好吃的，但也得等上完工。下工后，裴之迫不及待地冲进灶房。
挽起袖子，洗手，择菜，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林宿蹲在灶前负责看火。
裴之准备先做香椿鸡蛋饼。新鲜的香椿散发着独特的气息，像是春日里的阵阵清风，在鼻腔中悠悠散开。
洗净的香椿芽被整齐地码放在案板上，裴之操起菜刀，刀落，香椿瞬间化作细碎的小段。
裴之端起碗，沿着锅边缓缓倒入蛋液。刹那间，蛋液在热油的包裹下迅速膨胀，手中的铲子轻轻翻动，让蛋液均匀受热。
不多时，一张两面金黄、热气腾腾的香椿鸡蛋饼出锅。
裴之夹起一块喂给林宿，笑着问道：“怎么样？”
瞧见林宿已经微眯着眼眸，裴之便知他很喜欢。相处几日，裴之也发现了林宿的一些小习惯：吃到爱吃的食物时喜欢眯眼，不爱吃的则会垂下脑袋；生气时喜欢一个人蹲在角落，开心时则喜欢挨着亲近的人，仿佛在撒娇。
林宿嚼了又嚼，舍不得咽下。外酥里嫩，鸡蛋的香气和香椿独有的滋味交融，仿佛将整个春天吞入腹中。
许久，林宿才咽下，重重点头。
“去院子里坐着吃吧，顺便给奶奶也端一碗去。这个得趁热吃才好吃，我再炖个骨头汤。”
裴之把鸡蛋饼分成三碗，端了两碗递给林宿，摸了摸他的脑袋。许是最近营养够了，林宿的头发不像初见时那般干枯毛燥，变得柔顺乌黑，摸上去手感极佳，裴之忍不住多揉了几下。
“好。”
林宿迫不及待地出了灶房，大声寻找奶奶。
比一开始的沉默，林宿活泼了许多。裴之心中感慨。
放下思绪，裴之一边享受着美食，一边麻利地剁碎骨头。大棒骨并没有什么肉，但骨髓用来炖汤，在这个物资并不丰盛的年代却是极好的滋补品。裴之将骨头放入锅中炖煮，加了些姜片去腥。
吃过晚饭，裴之坐在木椅上等待林宿洗完碗回来。
瞧见人影，裴之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身边来，“今天考考你，26个字母背得怎么样？”
林宿背着手，像个乖巧的小学生，认真地背着。遇到卡顿的地方，他还会晃晃脑袋，试图用这种方法让自己想起来。
裴之用手撑着脑袋，眼中笑意不断。他还从未想过，教一个人会如此有趣。即便是最基础的知识，但只要是教林宿，似乎也不觉得无聊。
全然不见几日前被林宿的教学情况气得跳脚的模样。
“我背完了。”
“背得很好，都对了。等下次去公社，我带你去买本字典。”裴之点点头，表示满意。
“好。”
“今天我们来认识一下乘除……”
屋内，裴之耐心清朗的声音不断传出。坐在院子里的林奶奶笑眯了眼，心想：让裴之搬进来真是最正确的决定。这才几日，家里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就连小宿也活泼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