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们。
……
篱心睁开眼,恍惚间好似一个梦。顺藤布满的凌霄花仍然妖/娆,清风吹动了藤叶,拂过了她的脸庞。
篱心支起身体,脑中不断回想着昨夜发生的种种。很奇怪,也很梦幻……梦幻得有些不真实。她低头看看双手,黯淡的印纹织锦着繁杂的图案,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一切仿佛如常。
她不再多想,起身下了藤床,日冕中的泓泉清亮,隐隐的透过上方遮蔽的繁荫映照出日的照影。
金色的圆轮被篱心的双手打破,散成无数波光;篱心用泉水浇向面,水的凉意渐渐使她清醒。——惬意得再无法形容的午后在这里天天如此。无人打扰,阳光日日如复,幽静中只有风吹过树林的响声。她在日冕前站定,脸颊上还有水珠;漫漫的金光重新在日冕中组合,波光晃动,倒是一齐将那洗面人的身影照进了其中。
少女的眼睛清澈,滚动在面颊上的水珠映透了这张脸,像是出尘的精灵。光如同弥撒般笼罩了日冕中的身影,金色刺眼,也照亮了那面上的一块暗印。——像一只蝴蝶,栩栩展翼而飞。
突然间,篱心感受到了什么。在看见那个印记的一瞬间,昨夜的一切不再是梦,真实而有些沉重的东西压了下来。
——那是责任。是身为守护者的职责!
她好像一下子就懂了,但具体懂了什么,无法用言语表达。这更像是一个秘密,一个藏在心底的约定,一个千年亘古的誓言!
篱心抬头看向天,耳畔吹过的风声里好像带着这森林的低语。光着脚踩着的土地深处,仿佛有一股力量在把她狠狠地往下拉,然后扎根,生长,融为一体……
曾经的稚幼从这个女孩的眼中消失了,清澈的瞳中渐渐沉淀下光。
——她不再是她,她是驯兽者。
她将为它们:守护,直到永远。
·
篱心抹开面上的水珠,眼睫微微下垂,漫着满发的金色渡步向林荫的深处。
——该去看看了,这个崭新的世界。
从虚无中/出来,倒是没有想象中刺眼的光。
挺拔的绿色带着偶尔斑驳的枯影闯入眼帘。竹叶纷飞,竹香铺透在鼻尖上,地上的石板路被竹叶所覆已然失去了本色;幽静的小径弯曲隐没在遍目的幽色中,竹影森森。
风声簌簌而过,刮起了篱心的发,也刮起了满目的竹。
不知是何处的杏笛响起,丝雨渐落,打在满片的竹影间,似笙歌和附。
篱心呆了好一阵,才猛然从落在面上的雨点中惊醒。她小步踏着小径走去;随风,便自成一幅诗意。
·
远处出现了一个卖伞的小铺,倒是巧得很。篱心走近,面善的妇人在煮着的热茶,看见她来,不语,只是笑着递了一杯给她。
竹花浮在杯中,篱心接过一饮而尽。热茶下肚,萦绕着满腹的竹香,湿冷尽散。
“谢谢您。”篱心还回杯子,四处打量着四周,目光被悬在屋中的纸伞吸引。
“姑娘要不要买伞?”妇人笑着温声问她。
“好啊,多少钱。”篱心问。
“一块竹玉便可。”
篱心猛然转头,“竹玉?”
“嗯。”
“不是要银两么……”篱心低下头,一瞬又抬头,“对哦,这是在大中。”
妇人看着她,倒是一下子笑出了声,寻声问道:“姑娘可是焚音学子?”
“是……”篱心回答她。
“哪里人啊?”
“东岸云傲国,应该是东岸吧……”篱心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是东岸,”妇人随手取下了一把伞来,走近篱心,将伞递给了她。“在大中,便是客;外面雨大了,拿着吧姑娘,竹木欢卿。”
篱心看着妇人的笑脸有些脸红。“谢谢您。”
“客气了,竹木欢卿。”她微微向着篱心点头,温婉有礼。
·
谢过妇人,篱心撑伞出来,嗅着满目的竹香随幽径走去,一拐角,穿过一片斑驳竹影,视野豁然开朗。
古朴的建筑镌刻着精美的浮雕,隐约现于竹间;石路交纵,以视野可见点迅速蔓延向远方;仿佛一座隐匿山间的桃源重现,竹下之繁华,唯于那梦中依稀。行人往来其中,马骑踏踏而行;皆不沾烟火,染着茶香和竹韵,自成天堂。
面前挂垂木牌上的文字已有些陌生,篱心撑着伞,踌躇着以一个外人的身份踏入这片土地。
——这是真正的世外之境,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全新的国度。
这一刻,篱心才真正深刻的体会到了这点。她的身子躲在伞下,目光却好奇又小心的向着四处打量。——繁华虽是繁华,但没有曾经身处云傲国时的热闹,周围的铺市买卖宁静,没有吆喝,愿买者自与店家小声交谈。
是真的没有一点凡间的感觉啊!还是人吗?
篱心有些闷得慌,想说话但又怕打破了这周围的宁静。憋憋屈屈的走了一路,却差点在这一段迷了方向。没办法,这儿实在是太大了,路也杂,人又一个个都是闷闷,她不好意思问。
身上倒是带了不少银两,鼓鼓的一袋;但在这里……好像也没啥用。
害,生活太难了。
她正惆怅着,一阵扑扇翅膀的鸟鸣声却突然从头顶略过,瞬间打破了周围的宁静。篱心正愣在原地发神,刚想仰头看,旁边冲出地一个力道却直接把她拉了过去。
满目绿色孔鸟自天空中滑翔而下,艳/丽的尾羽长散,竹荫中的行路瞬息间就被它们所占领。人们则像是早就知道它们将至一样,远远地为它们腾出空间,看它们肆意飞舞和鸣,亦然如同一个仪式。地上不知何时竟然铺上了谷穗,雨意朦胧,雾霭流转,无数孔鸟自天边归来,为这一片竹荫降下福瑞。
细颈轻垂啄食,碧色孔翎突然散屏而开,声如仙律,翎羽华丽。人们闭眼,低声诉说着话语。在孔鸟绽开的那一幕幕华屏下,低声祈福。
面前之美迷眼,万屏同开似福瑞天降,篱心痴痴地看着,后脑勺突然被猛地一敲。
“嗷!”她吃痛的回神,飞速转头看向这个一把将她拉扯过来的青年。“你干嘛?”
“嘘。”青年垂首,“没看见周围的人都在干嘛啊?小点儿声,不懂闭眼?”
男人说完,不再看她,转而闭眼默声。
篱心心里不满,但也不好打扰到周围;学着周围人的样子也有模有样的祈起福来。不一会儿,身后玉眸俊秀的脸庞便再一次出现在了脑海中,并逐渐与在烬音时那个被围簇的身影相重。
“啊!我的心啊!被浅少那一笑……”
……
篱心别的不行,记帅哥那是第一名。只一瞬,她就想起了他。一转身,语气急得不行,声音又被迫小声:“是你!”她看看四周,急着又用气音说道:“我记得你!”
青年连眼都没睁,双手环着臂仍做祈福道:“哦,我又不记得你。”
“切……”篱心小声的嘟囔了一声,“知道您贵人事嘛嘛多……对了,你刚刚拉我/干嘛?”
青年向着面前一抬下巴:“不会自己看?你说我为什么拉你?”
“啥?”篱心心里那个气哟,要不是看着这张脸……她就!她就!……嗯,也就不了什么……
她气得撇过头去,祈福的心思被搅得全无,不想理这个人。
彼时,一声绵长的笛音清晰的自远方传来,孔鸟啼鸣;也不知是天时还是人为,一阵劲风好巧不巧自北向南吹来。无数瑞鸟纷纷扑翼登高,或立瓦上,或站竹间,然后踩风,一齐随风滑翔而去。——向东南而飞。
·
“喂,你怎么在这儿。”篱心和青年悠哉悠哉地在街中闲逛,她随意间问到身旁的人。
青年低头瞥向一旁的人,嘴角含笑:“哟,这么关心我。”
“我我我哪有!”篱心被他笑得红了脸,随即又小声动了动唇:“就……随便问问。”
“你你别误会我啊!我可还是黄花大闺女!”她说着还特别加重语气,“不——喜——欢——你!”她环抱着自己远离了青年一步,“懂了吗?”
“哈哈哈……”
“你,你笑腚啊!”女孩子羞得粗口都冒出来了,“莫名其妙……”她说完,就快步往前走了,现在只想快速远离这个神仙。
浅何惜看着她别扭的身影,狂忍住了嘴角,才没有笑出声。淡色的瞳一弯,随即追了上去。
这姑娘……还怪有趣的。
隔街街道,一辆马车静静的停靠在街边,车厢上装饰华美的帘轻轻放下,翡翠色眼睛的小女孩转回身,笑着对前面驾车的老翁说道:
“可以走了。”
·
没想到他这人还挺靠谱嘛……
篱心掂量着手中刚刚换出的竹玉想着,他知道的还挺多……害,不管了,这下吃饭有着落啰!
她欣喜的重新把换来的竹玉装进小袋,然后就去下馆子去了。
“客官,几位。”小二在她坐定后,一脸殷勤的跑来问道。
“就我一个人。”
“那要不就给客官您上些我们店的招牌?包好吃!”
“行吧,麻烦搞快点,多谢。”
“好嘞!您稍等。”
篱心一杯又一杯狂饮着手中的竹花茶,肚子叫嚷着就仿佛快要把她吃了一样。一时没注意,她已经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隔壁桌饭菜的香味总是若有若无的飘过来,刺激的把她空腹的感观瞬间放大到了每个细胞。
QAQ怎么这么香!!!
你们吃饭的声音就不能小一点儿吗?
你们不是人!(猛女落泪)
篱心死咬着茶杯的杯沿,唾沫吞得又快又响,眼睛一次又一次不争气的往对桌瞟。真的恨不得一死百了。
搞快点啊啊啊啊啊!!!
“客官,您的菜来了,嘿嘿,很快吧。”小二在这时终于带着盛着菜碟的板子走了过来。
等他一一摆好,又过了几分钟了……
篱心微笑着对他道了谢,待小二刚一转身,她就急急忙忙的扑上了饭桌。
小小的一叠叠菜,倒是显得雅致。但是,不够吃啊!
搞什么?篱心几乎是在半刻之间就放下了碗碟,这才三分饱。喂蚂蚁呢!吃这么点……她刚欲再招小二来一份时,刚刚身旁吃得挺香的那位大哥,突然就身子一往后仰,全身抽/搐起来。
篱心吓了一跳,忙站起来喊人;但几乎就是在这瞬间,周围原本吃得嘛嘛香的食客们都几近出现了相同的症状。
他们表情痛苦,又没有一个人开口说句话,身上的皮肤显而易见的开始溃烂,散成了细沙一样的红色粉末。
篱心慌了,跑去找店家,结果看到厨师在灶台旁已经/痛晕了过去。发现连同店小二在内的全部人都一样;不,甚至是这整条美食街……
各家的饭香仍四散萦绕,对门的露天灶台上还在烹煮着食物,整条街灯笼招牌都还亮着……竹影斑驳,隐隐的投下了三分之一的月色。远天的空中,尚还留有半边的白。
各处的店中都是食客,只是很奇怪,他们表情狰狞,张大了嘴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寂静,如死一般的寂静突然笼罩了这条街道。每个人形如傀偶,都将化作烈焰下的厉鬼。除了她一个人——奔跑着尖叫着从一个个店面内跑进又跑出。
篱心怕了,她站在街中的路上,浑身颤抖着;看着街道两边几近相同的“生不如死”,哑着声音,眼睛被眼泪朦胧了一片:
“救……救命啊……”
——救救他们!救救我!
有人吗?……
有人吗!……
……
街中的竹花开了,刹那间的白花如雪,也如同那将眠人的墓衣。
篱心跌跌撞撞的向着街外跑着,哑着声音一遍遍的呼救。泪被晚风吹过,如线般绵长。连着那一夜盛放的竹花,像是落下了棺名。
今夜已死。生命转瞬即逝。
谁……能来救救我们。
·
竹花飘零,恍惚间好似忽闻几道笙歌;柔念婉转间,花落慢了,空气中尘埃虚浮。戚戚两调如萍蔓包裹,散出圈圈涟漪。似乎风也停了,耳边只剩下了憨态的步点与笙歌相附。
篱心抽泣的站在街头,拐角,一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