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的那口大钟一般不常敲响,上一次敲响还是两百年前太虚长老去世的时候。
她和魏茹兰也是只听师父说过,第一次听到钟声还反应不过来,而且还是三下。
师父说过宗门发生了大事才会响钟,而敲三下则是代表宗门重要人物逝世,最少都是方瑜这个级别的长老。
谁出事了?
抬着尸首的人群停在面前,楚清妍想过宗内所有长老,甚至闭关的那两位大乘老祖也想了进去,就是没算到会是那人。
也或许是潜意识压根不敢想。
惊惧地看着掀开白布后露出的脸,熟悉的脸上没有往日的音容笑貌,只是象征着死亡的灰白附着其上,面容平静,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魏茹兰也愣住了,不敢相信掌门逝世的事实。
但此刻掌门的尸首就这么活生生地暴露在她们面前,领头的还是自己师父方瑜,怎么也不可能是一场蒙人的骗术。
看了眼师父,师父目光哀伤。
师父身后是抬着尸体的青禾宗弟子,弟子分边站立,神情也是如出一辙的哀痛。
她立刻转头去看楚清妍,担忧地抓住了她的手。
她知道,掌门对楚清妍来说,不亚于师父对自己的重要性。
“清妍……”
担忧地唤了句,楚清妍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笑。
明明是笑着,眼睛里的光彩却是涣散的,她好像是在对她笑,又好像是对着空气。
楚清妍松开她的手,慢慢走到高华身边。
高华身上穿着白色宗服,除了脸色白了些,和平常并无太大茶杯,楚清妍走到高华身边握住了露在白布外的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脸上。
众人惊异,但也知晓她的身份,只当她是伤心过度,并无阻拦。
过分冰凉的手贴在面颊上让人觉得不适,但她好像无知觉般,只是笑着呢喃。
“义父,你不是去赤方城了吗?怎么就回来了?”
“洪灾控制住了是吗?太好了,清妍这就去给您准备接风宴,这次女儿亲自下厨,您可要多吃点。”
“清妍……”
魏茹兰发觉不对,担忧的向前走了两步,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
楚清妍置若罔闻,握着高华的手不放开,像是发现了什么,脸上浮现担忧。
“义父,现在都什么天了,怎么还穿这么少,瞧你,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个……”说完她看向魏茹兰,“茹兰你把我房间的火狐氅拿来……”
说着她脸上忽然浮现迷茫,因为那条大红的火狐氅此刻正披在魏茹兰身上。
“清妍……”
魏茹兰心疼地上前。
没想到楚清妍只是空洞地笑笑继续道,神色中带着几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慌乱。
“没事,没事,我房间里还有一条棕熊裘,茹兰……”话没说完被一旁的方瑜从后颈处点了一下,瞬间没了意识,整个人软趴趴地倒在方瑜怀里。
“师父……”
方瑜神色郑重地楚清妍交给一旁的弟子,对着魏茹兰摇摇头,“她受刺激太大了,先让她睡一觉吧。”
“你陪着她,掌门逝世的突然,很多事情都没处理好,为师先过去了。”
魏茹兰点头,方瑜抬手,众弟子抬着掌门的尸首起身向前,魏茹兰低着头恭送队伍离开,方瑜走了两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看了看她,目光是说不出的难过。
“辛苦了孩子,还疼吗?”
魏茹兰眼眶一湿,连忙把头低下,生怕自己在众人面前失态哭泣,摇头道,“没事了师父。”
方瑜点点头,“那就好。”
看了她一眼像是想说什么,又看了看身后抬着的高华尸体,终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带着弟子继续向前走去。
等人都走了,魏茹兰才敢抬头看向远去了的方瑜背影。
方瑜走在最前方,脊背挺直,就是靠着这幅挺直的身板撑着青禾宗上上下下,现在掌门离去,和她一起撑着青禾宗的脊柱又少了一根。
师父也很难过吧。
又看了眼躺到在弟子身上人事不知的楚清妍,心下惶然,垂眸哀伤。
不过才一个月的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竟让人无端觉得像是过了十年一样难熬。
这是怎么了?
她抬头望天,希望天道能给她答案。
天只是阴沉沉的不说话,魏茹兰失望垂目。
楚清妍醒来时,房间亮起了烛火,她看到熟悉帷帐先是恍然,看到床边的魏茹兰后眼睛亮了亮,笑道。
“你猜我刚刚做了什么梦?竟然梦见义父出事了,还看到了师父。”
她痴痴地笑,摇了摇头,似乎觉得这梦太过荒唐。“荒谬,义父和师父明明在赤方城救灾,怎么会……”
“清妍……”
魏茹兰打断她,但楚清妍置若罔闻,依旧在向她描述这梦是多么荒唐和好笑。
“清妍……”她第二次出声,想告诉她这不是梦,却终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话堵在嗓子里让人闷得慌。
楚清妍依旧没有看她,只是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渐渐化为呜咽,最后嚎啕大哭起来。
魏茹兰在一旁眼泪也跟着往下掉,掌门是顶顶好的人,幼时他还抱过自己,好好一个人突然就没了,心里也是难受的紧。
烛火在烛心上跳动,火焰越燃越高,最后只剩流了一地的烛泪。
“义父现在在哪?”楚清妍终于抬头,眼圈又红又肿。
魏茹兰擦了擦眼泪连忙道,“师父让人放在在安华堂了。”
安华堂,她闻言目光微暗,安华堂是青禾宗用来摆放还没下葬的青禾宗人尸体的位置,也相当于人间的灵堂。
“我想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
楚清妍点点头,两人相携着往安华堂走去,去安华堂的路上并不想她们想得那样安静。
整个青禾宗灯火通明,路上也不知道何时挂上了照明的灯烛,来来往往的人身上都戴上了一朵朵小小的白花,白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起来,青禾宗的弟子身穿素缟面容哀切。
她们走到安华堂门口,门口的弟子招待看见她们二人连忙迎了进去。
“师姐们先去换衣服吧,其他的师父都交代好了。”
两人接过白色丧服,互相对视一眼,沉默地随着弟子下去。
两人换好衣服,因为楚清妍是高华义女,再加上高华突然逝世,高昭继位忙得不可开交,所以很多事情都落到了她身上。
因为葬礼的很多事情都不懂,只能在方瑜和各长老帮助指导下磕磕绊绊地完成了初期的丧事准备工作。
魏茹兰本想来陪着她,但因为刚愈合的身体吃不消这般操劳,她和方瑜一起把人赶了回去,叮嘱她好好休息。
将义父的尸身整理穿戴好后,把尸身放入棺内,楚清妍静静地看着,直到棺盖全部封上,再也看不见义父的面容,悲从中来,又险些落泪。
封棺后第二天宾客前来吊唁,也就是在这天,才见到多日不见的高昭。
高昭一袭素缟站至她旁边,下巴胡须潦草也不见他打理,整个人看起来憔悴消瘦,但他的背挺得直直的,像方瑜、义父和其他青禾宗长老的一样直。
直的足以撑起青禾宗的天。
义父死后,青禾宗天塌了一块,而如今他的儿子又顶上了。
这也是他们兄妹俩自平灵县分别后第一次见面。
楚清妍有千言万语要问他,可面对络绎不绝前来吊唁的宾客也只好把心头的疑问和悲伤压了又压,和高昭一起办好这场丧事。
因为这不仅仅代表义父的脸面,更是高昭这个新掌门和青禾宗要展现给其他宗门的新样貌。
这些前来吊唁的各大宗门长老有多少是真心的她不知道,但其中必不缺乏前来看热闹,试探青禾宗如今状态的人。
所以这场丧事他们不能出一丝差错。
她想拿出以往滴水不漏的待人之道,却在陌生的宾客下一句‘请节哀’落了泪。
她哭了之后,高昭眼里也有了泪花,不过他终究是没说什么,只是轻拍着她的背。
终于送走了往来的宾客,安华堂一下静了下来,只剩一旁的白幡张扬,和流不尽泪的烛火。
楚清妍静静地往火盆里丢着用朱砂画着的符纸,火光映照在她脸上,眼底。
“清妍。”
高昭从棺前转过身看见的便是楚清妍这幅失了魂魄的样子,唤了一声,楚清妍无动于衷,他便学着她的样子一起在火盆前蹲下,往里扔着代表着各种美好寓意的符纸。
燃起的火光将两人的脸映照得通明,不知道过了多久,楚清妍终于开口。
“义父怎么死的?”
或许是早就猜到她要问这个,高昭毫不犹豫道,“洪水泛滥,阿爹和各长老施法阻挡洪水,施法的过程中牵起旧年伤势,心脉崩断。”
“旧伤?义父身上何时有的伤,我为何不知?”
楚清妍不敢相信,火光下的面容咄咄逼人,高昭神色不变,继续往盆里丢着符纸。
“这伤是和魏师妹父母去世那年留下的,阿爹不想你担心,再加上陈年往事,便没有与你说。”
“我不信,”她的眼在火光下照得如同血一般鲜红,执拗地看着高昭,“义父身体向来没有问题,为何一次救灾人就没了,这其中必有阴谋,我不信!”
“没有阴谋,清妍,阿爹他就是过劳牵扯了旧疾死的。”
她不信,楚清妍摇头,眼底的火、心底的火一同如熊熊烈焰燃烧了起来,她奔溃着大吼。
“高昭!”
他怎么能这么平静地说义父死了,他怎么能,怎么能……
火焰越燃越高,要把人吞没了一般,她奔溃,愤怒,所有的情绪急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可这一切一切的在高昭转过头后顿时偃旗息鼓。
“清妍,”
高昭缓缓转过头来,半边脸落在阴影里,半边脸映照在火光下,泪水滑落唇边,他张了张口。
“我也想知道阿爹为什么就这么没了……”
“清妍,我也想知道……”
泪水顺着他的话砸落在火盆里,灰烬扬起,模糊了两人的面容,楚清妍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