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青后的向阑时没有一点杀青后的快乐。
但他也没有再出现激烈的情绪。
他在片场等着补拍最后镜头的程敬先。
那是林则百的最终结局。
镜头拉得不近，只能看到林则百的大致轮廓。
在松祁走后，林则百似乎从来没有放下过嘴角。
他在替松祁高兴吧。
林则百的异常和他的反抗让村民们决定烧死他，他们不再认为林则百是福报，他是个脏东西。
他们把林则百绑到了木棍上，他们架起火堆，在看到林则百被吞没的时候，他们嘲笑、挤兑、诅咒、辱骂……
而林则百从被拖着走开始，一直都没有说话。
火势越来越大，镜头越推越远。
紧接着，是村民如何残忍地埋葬灰烬的画面。
在林则百和他哥的对话中有这么几段：
【我也喜欢上了男人。】
【你说什么？戒了！戒了！林则百，你敢喜欢男人，就是默认我们都是活该！】
【借我点钱，买个手机带回去。】
【滚开！再为男人找我就永远别来见我。】
【我买点水果带走。】
【那男人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都是给别人当狗，少他妈来教训我。】
【你爸的，给人当狗都是你那个爹害的！他就是同性恋，现在你也是同性恋，林则百，你真该死！妈死了也有你的原因！】
【哥，如果见到他，你把他带出去吧，他想出去。】
【他想出去，你呢？你呢？我呢！？你让我看着你被他们烧死，你让我亲手把你送走是不是！】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死了就死了，死了就爽了。我他妈能有什么出息，给人当牛作马一辈子？我凭什么？】
【那你就滚出去！你滚出去，别就在这，你和他一起滚出去。】
【我出不去，我出去了，没人看得起我。】
【林则百，我现在把话放在这，我永远不可能把他带出去。】
【哥，我最后把摩托车还给你，你骑上它走吧。你比我懂得多，不像我。别为了守着我一直在这了。我这辈子只会帮他们种地和挑菜，到哪都累赘。膝盖弯了就是弯了，这辈子直不起来也不想让人笑话，我哪也不去。】
林则百的一生就这么渐行渐远了。
可能他觉得他已经见到过了太阳；可能他觉得他罪孽深重，他得给他妈道歉；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又跪着又站着，累了。
向阑时总算是知道了这个剧本的完整故事到底是什么。
他不知道程敬先有没有入戏。
如果有，那么似乎就能说得通为什么他在后期都只和自己在片场有交流。
他们明明确定了关系还几乎每天都能见面，却很少有亲密的联系。
那里到底隐藏了多少情绪。
可就算是这样，程敬先还是来安慰了自己。
向阑时躲在角落里又开始哭了起来。
他为了程敬先，也为了那样一个悲情的角色。
在程敬先最后一场戏结束后，向阑时擦干了眼泪，他没有顾忌任何人的目光，就那么跑到了程敬先面前。
他抱住了程敬先，喊他滚蛋。
程敬先的眼睛有了几分湿润的温热，他也抱住了向阑时，“怎么把眼睛都哭肿了。”
向阑时：“程敬先，嘴硬的人都是傻子你知不知道。”
程敬先的目光又温和了不少，他感受着这一刻的太阳，他只向自己冲了过来。
他们两个人都在这一天杀青。
因为后期也没有需要参与的项目。
两个人当天就离开了剧组。
不过在两人离开之前，他们在酒店多磨蹭了一会。
向阑时坐在程敬先腿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程敬先去摸向阑时的头发，却被他无情打掉。
向阑时和他认认真真地说，“我是因为导演之前提醒过，让我尽量不要了解你的剧本，让我按照自己的角色线演，所以我才没有刻意去问你为什么忙到很晚才回复我的消息。”
“可是你情绪不对应该告诉我，我会陪着你，我不会去打扰到你对剧本的态度，你有没有听到。”
程敬先按着他的后腰，向阑时直接往前贴近他的怀抱。向阑时和他离得很近，他能听到程敬先的心跳，向阑时喊着他的名字。
“我不想你有任何情绪都自己藏着，就算是演戏的时候也不想。因为你总是藏得太深，你明明情绪低落了，却还要对我温柔，你要把自己当作钢铁侠吗，笨蛋。”
程敬先从来没有想过，从前他对于向阑时的提醒如今全部还给了自己。
“我以后都不会了。”
向阑时听到程敬先的声音，他的眼睛突然红了起来，他亲了程敬先一下，又抱住了程敬先的后背。
“其实我知道你和家人关系不好，我看得出来。程敬先，你总说我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可是我觉得，你总是学不会爱自己。”
“从前是，现在也是。你知道当年关易的事件闹得有多大吗？如果那件事放在别人身上，我一定会吐槽上百次，因为这是非常不值得的行为。”
“我虽然总是被骗，又总是要强，但我明白，我不能把别人主动撞上我的自杀行为归结于是我伤害了他。我不想你为了别人不顾自己的感受，这里的别人也包括我。”
向阑时的眼神紧紧地盯着程敬先，他要程敬先一个确切的回答。
可是程敬先却摇了摇头，“阑时，如果我爱你，我想这么做，我也应该这么做。如果你是别人，那我就不是爱你。”
向阑时小声道，“你是笨蛋吗。”
向阑时摸上了程敬先的眼睛，他向那周围吻了上去，向阑时开口道，“程敬先，你当然可以选择这样做，可是你也可以选择告诉我。那我既然不是别人，我希望我能有了解你内心苦闷情绪的机会，我希望我和别人有这点的不同。”
程敬先面对这样的向阑时，他那些始终牵动神经的东西似乎都没有那么牢固了。
“阑时，你真的遇到了好运系统，因为我也遇到了，遇上你才是我好运的开始。”
向阑时捶了程敬先一拳，他又哭又笑，“你还要提我的伤心事，都说了是假的了。”
程敬先忽然笑了起来，把他按进了自己怀里，他告诉向阑时，“当初不管大家对我多么失望，我都觉得自己选择演戏这条路没有错，它支撑着我走到了现在。现在我又做了一个最正确的决定，我没有让自己错过你。”
向阑时：“我说不过你。”
向阑时预判到程敬先的吻就要落下，所以他先一步迎接那满是温度的吻。
向阑时及时阻止了程敬先不适时的举动，他摇头，“我们，我们一会就要离开这里了。”
程敬先遗憾地拖着他的腰，把他抱到了床上。
向阑时震惊地看着面前的程敬先，“你这是干嘛呀？”
程敬先把他扯进怀里，又给两人盖上了被子，“时间不够，只是抱一会你再走了。”
向阑时从被子里冒出头，他耳朵要冒火星，“你可不可以控制一下你自己。”
程敬先按上了向阑时的耳朵，“你可不可以不要总让我控制不住自己。”
“受害者有罪论？”向阑时为自己抗争道，“这明明是你的问题，我就很可以。”
程敬先把向阑时按在自己怀里。
不是按，是狠按，撞得向阑时果断推他。
程敬先：“你想不想，”
“我坚决不想！“向阑时推开了程敬先，他往最里面滚，“我们真的要走了。”
程敬先笑着看他，有些情绪他总能在看到向阑时的时候就一扫而光。
他不是出不了戏，他只是觉得这样的角色太沉重。
沉重到让自己很难放下。
他在饰演很多角色的时候都是这样。
那些情绪会伴随着他后期的工作，他却永远不会让它们有显现的机会。
可是现在遇到了向阑时。
他抱上了向阑时，再次说，“我遇上你的时候才拥有了幸运。”
向阑时缩进了程敬先的怀里，这里他没有乱动，也没有逃脱，他听到程敬先跟他分享过往。
“我和爸妈，我一直都以为是我和他们观念相差太大才造成的隔阂，其实是因为我对他们有怨恨。”
在程敬先很小的时候，和父母的关系很好。
其实不只是父母，跟全家人的关系都很好。
程敬先在这种好里也很争气，他成绩优异，星途顺畅。
只是后来，程敬先的父母总想让他更好。
所以他们选择了一种颇为危险的方式。
他们总以自己在程敬先身上投入太多来借此激励程敬先，可这种行为投射到程敬先身上，只会让程敬先觉得无力，好像他所有的努力都不值一提，那全是家人的帮扶。
所以程敬先一直以来都对父母有怨恨，后来遇到了关易的那件事，程敬先承认自己当时的无知，可是他更想证明什么，证明自己能处理好这件事。
事后证明他彻底处理崩了。
最后只能靠家人收尾。
那里有什么，有程敬先一直以来的不服气，有程敬先对于自己决定的懊恼，有程敬先不想承认自己无用的固执，还有家人一直以来无底线的包容，他让程敬先可以这么做。
程敬先是什么时候想通的，是上次向阑时和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
甚至要比这还要早一点。
那晚，他听到向阑时在意自己父母的看法。
在他打算给父母打电话的时候，宋明慈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我和你爸明天找老徐说点事，再顺便看看那孩子，我们不会打扰到你们，你放心。
那个时候，程敬先恍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冷漠态度已经让他的父母在对于他的事情上小心翼翼了。
他体现在，就算他和父母想法上有隔阂，父母也能为他改正，虽然那可能只是表面。
程敬先给宋明慈回了个好。
后来和家人一起吃饭，他看得出来父母对向阑时的喜欢和关心，他猜不透这里有多少真心，可那些真心的目光又是赤裸裸表现在他面前的。
程敬先过年过节回到家和他们一起吃饭也不会说多少话，那天却因为向阑时指出了他们不少缺点。
而他们没有一丝反驳。
“所以阑时，我遇上了你才有这样的机会和他们化解矛盾，那不能说成我终将会和他们解开隔阂，因为它就是在你的存在下见证和发生的。”
向阑时贴近程敬先，他开心道，“那我是不是大功臣？”
程敬先说是，“是最大的功臣。”
向阑时满意地说，“那我这个大功臣现在有一个问题，你要不要听？”
程敬先看着他，“小阑时有什么问题？”
向阑时戳了他一下，叫他不要乱叫，“你是不是真的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关易？”
这个人，程敬先直白道，“我从来都没有。”
向阑时：“那盛扬呢？你们可甜了！”
程敬先笑道，“吃醋呢？宝贝。”
“不吃醋！”向阑时继续问，“有没有？”
程敬先摇头，“只是同事。”
向阑时又问，“那之前呢？”
程敬先总算是知道了，向阑时这是要把这个问题刨根问底问个干净，不过程敬先一时没有回应。
向阑时神情突然就变了，“你真的有？你不是一直都没有恋情吗，你不是说有恋情就会公开吗？程敬先，你一点都不厚道，要是早知道你偷偷谈恋爱了，我就不喜欢你了。”
程敬先都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向阑时推开了，他主动去拉向阑时，也被向阑时强制摆脱。
向阑时道，“你欺骗粉丝就算了，还营销单身人设，我最相信你了。”
按照向阑时的逻辑来说，程敬先是真没有。
其实这一点倒是违背他的初衷，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到了这个年纪才有一个能抱在怀里可以去爱的人，甚至早在采访中，他还表示希望二十五岁遇到另一半。
但他接二连三地出事，事业上，家庭上，关易的事上，无一不让他心力交瘁。
这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