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丹药是多年前结识的好友所赠予,并非特意为我一人炼制。”凌鹤子语重心长道,“你这般急切,是不是这丹药能治好你的心疾?”
时猗猗摇了摇头。
“师尊,这丹药中有一种药草,根本没有任何治病疗伤的功效。相反,据说曾亲手触碰过它的人,都不明不白地死去了,是个相当邪性的东西。
“育出那株药草的人,不知安了什么心思,师尊伤势迟迟不愈,我恐怕师尊也受其害,便暗中调查药草的来源。
“可疑的是,那人居然下落不明,几百年前就没了影踪。我听闻她曾是长门宗弟子,师尊见多识广,能否猜出那个人是谁?”
祭坛空旷冷清,她犹疑而试探的嗓音在四周回荡。
凌鹤子半阖的眼眸缓缓掀开,对上她凝重的目光。
“这件事,是魔星告诉你的?”
虽然是问句,但他的语气十分肯定,甚至隐隐夹杂着怒意。时猗猗心跳重重咚了一声,努力冷静解释道:“不,是弟子私下在魔界查到的消息,魔星并不知情。”
“是么。你能在魔界私下查探消息?”
凌鹤子闻言,神色愈加冰冷。从修仙界派去潜入魔界的耳目,要么死伤惨重,功亏一篑,要么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即便最后成功留在魔界,也只能传回几份无关痛痒的情报,里面除了争吵纷乱的琐碎,有关魔星的蛛丝马迹,还是那些几百年前就已经知道的事。
而时猗猗一个筑基期的医修,既没有自保的能力,也没有用武力威胁人的本领,竟能绕开魔星的监视私自行动,简直荒唐!
难不成她真如传言所说,早已与魔星勾结,叛变了修仙界?
凌鹤子拧起眉,冷冷拂袖:“你为何要调查那个人,你还知道些什么?”
时猗猗内心一惊,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师尊用这么严厉的语气质问,顿时有些慌乱,下意识反驳:
“弟子只是担忧师尊的伤势,绝无打探宗门密辛之意!可育出那株药草的人是长门宗弟子,魔星要联姻的人也是长门宗弟子,难道师尊不觉得太过巧合吗?”
“巧合?”
凌鹤子脸上更显怒意:“长门宗弟子三万余人,从天赋到容貌佼佼者不计其数,你凭什么断定魔星要联姻的人,便是你口中认定的那个长门宗弟子?
“还是说,魔星告诉了你什么,让你到我面前劝说?”
时猗猗心头一震,没想到自己的心思一下就被师尊看穿,她确实想找到那个女修,劝她站出来,当面把所有谜团和误会解开。
说不定这样,南星辞就会放弃征战修仙界,从此两界和平相处,而她也不必和南星辞成为势不两立的敌人——
她抬头,直直对上师尊审视的目光,脑海中忽然浮现,昨晚南星辞承认联姻计划时淡漠的表情,舌根溢出丝丝苦涩。
“师尊,魔星既然以联姻的方式找那个女修,就必定不想杀她。那位女修不仅能治好师尊的伤,还能以一己之力维持两界和平,师尊为何非要隐瞒她的下落?”
凌鹤子不答,只冷笑一声:“时猗猗,你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勾结的魔星,修仙界的事又告诉他多少。”
“师尊!”
见师尊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自己,时猗猗又急又委屈,下意识想要靠近,却被锁链禁锢。
每向前动一步,元神便会被生生撕扯,剧烈的抽痛几乎让她掉下眼泪。
她强忍着,眼眶泛红道:“师尊,弟子在联姻之前,从未与魔星相遇,更从未将师尊的伤势暴露,甚至不敢光明正大地离开魔界,不得不用元神站在这里,才终于见师尊一面。”
“难道弟子一片真心,还有这道长老亲手设下的咒印,还不足以证明弟子的清白吗?”
“如果你真的清白,便不会口口声声为魔星开脱。”
凌鹤子冷冷道:“你可知魔星找那个女修是为了复仇,等他计划达成,定会将那女修当众残忍折磨到死,让整个修仙界的修士都汗颜,蒙羞——”
“他才不会那么做!”
时猗猗不由自主地大声反驳,锁链被她的动作带起,哗啦啦地响。
“师尊,那些都是谣言,他根本不是残忍无情的人,请师尊相信我,我以性命担保,魔星绝对不会那样做,他真的是好人!”
最后的字高高拐了个弯,她边说边哽咽,急得嗓音都喊出怪异的破音。
凌鹤子微微一怔,想起她平日里轻声细语的模样,气到极点竟忍不住发笑。
“时猗猗,这才几日,你就被魔星的皮囊蛊惑,迷得黑白不分。堂堂长门宗弟子,心中不仅毫无大义,还谎话连篇,我真是后悔当初救你一命!”
他冷冷拂袖,咒文样的锁链忽地闪烁,随后瞬间缩紧,箍住她的身躯。
“可是,师尊……”
时猗猗话未说完,从四肢百骸深处,突然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和痛楚。
眼前似乎闪过一阵白光,她连呼吸都没来得及,全身的力气便被抽了去,跪倒在祭坛中央,耳边只剩师尊冰冷而失望的声音。
“以你如今的修为,元神离体不可超出一个时辰。既然你为了魔星连死都不怕,那便跪在这里反省,直到你脑子清醒,认错为止。或者——”
师尊顿了顿,垂头望向她,不带任何一丝感情地开口。
“浪费这两柱香的机会,带着你对魔星的幻想,一起灰飞烟灭。”
“你最好想清楚,时猗猗。”
时猗猗怔怔抬起头。
视线朦胧,她忍着痛,缓缓眨了眨眼,师尊模糊的身影还是那般高大,遥远,就像刚穿书那日,她第一眼看见师尊时那样。
她当时躺在地上,身上疼得动都动不了,只能茫然睁眼望着天,不住祈祷能有心软的神明来救她。
然后师尊出现了。
他如同真正的神仙,飘然来到她身边,带她回了长门宗,赐予她新的生命。
她何尝不知晓,师尊并不想收她为徒。又何尝不知晓,师尊早对她生了厌弃的心思。
但这份恩情,她从不敢忘,甚至曾在心底发过毒誓,若能有报答师尊的机会,愿付出一切达成,不惜性命。
可今日——
她努力挺起腰身,让自己跪得更直,嗓音微弱却坚定地说道:“师尊,弟子没有说谎。弟子可以保证,魔星真的是好人。”
“混账,你还敢胡说八道!”
凌鹤子顿时气得抬手,指尖用力掐诀,咒文锁链顿时发出强烈的金光。
四周的空气被这道狠厉的灵力震得直发颤,时猗猗只觉一股腥甜的血气从胸口上涌,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凌鹤子盯着她瘦弱的身影,冷冷道:“你再说一遍。”
到底是师徒,师尊没有下狠手,若是换作其他长门宗弟子,胆敢在师尊面前说魔星的好话,估计早就被刑罚得不成人形。
可她就是不想屈服。
时猗猗抹了抹唇角,愈发坚定道:“师尊,弟子没有说谎,魔星不是师尊想象中的那种人。我今日来,只是想问清那个女修的下落,如果师尊不愿说,弟子便自己查。”
“你——”
凌鹤子震怒,作势便要收紧咒印,眼前的少女却彻底撕破了往日乖巧听话的假象。
一双清亮倔强的眼瞳直直撞进他心底,惊得他下意识松了掐诀的手。
太像了。
凌鹤子呼吸停滞了一瞬,脑海中浮现那道残存的身影。
他已记不清对方的容颜,只依稀记得那双澄澈透明的眼睛,只要被那双眼睛望着,这世上任何人都不会忍心说谎。
可他却骗了她,害她死在魔星剑下,不仅尸骨,连名字都被埋没。
这几百年,他一直在苦苦追寻她的踪迹,直到某日路遇了时猗猗。
少女那双渴望而哀求的眼瞳勾住了他的魂魄,他恍惚将她带回宗门,又不顾众长老反对,执意收她为徒。
可惜,时猗猗并不如他想象中的天赋异禀,他开始厌弃她的平庸和怯懦,更厌弃那双过分相似的眼睛,每每望见,内心的愧疚便愈加深重,无处可说。
他已经害了自己的师妹。难道还要再因为魔星,害了自己的徒弟么?
凌鹤子深吸一口气,缓缓放下手中的动作,时猗猗眼睛一亮,忍不住向前趔趄了下,轻声唤道:“师尊!”
他疲惫地摆了摆手:“魔星寻找的那个女修,早已死去多年。还剩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你回去转告他,若执意开战,修仙界奉陪到底,绝不投降。”
时猗猗震惊道:“……师尊?”
凌鹤子却不等她追问,拂袖卷起一阵狂风,似要将她的元神直接送回魔界。
时猗猗见状紧紧抓着锁链,却仍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只能迎着风大声呼唤:“师尊,师尊!”
凌鹤子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和淡漠,平静甩出剧烈的风刃,不由分说赶她走。
可他忘记了时猗猗不是符修,勉强耗尽灵力,才将元神汇聚到这里,如今被锁链困住,根本无力躲避,这几道风刃能直接打得她魂飞魄散!
“师尊,不要——”
眼见风刃越来越近,时猗猗绝望地松开锁链,下意识抱住脑袋,紧紧闭上眼,耳边却轰然炸开凄厉的啸鸣声。
竟有一道无比凌厉凶悍的剑气裂空而来,逼退了风刃!
狂风在剑气的威压下瞬间恢复平静,时猗猗脚下一轻,不受控制地从空中跌落,无数道黑色雾气顺着锁链蜿蜒向上,稳稳将她接住。
接着,雾气幻化出人形,是她最熟悉的颀长身影,时猗猗怔了怔,下意识喊道:“阿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