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齐原收完摊刚要拉下卷帘门，手机里嗡的一声。
他抽出一只手看消息，罗南江给他发了一张天空的照片。
[南江]：齐原，你看天上。好多星星！
齐原抬头往上望，小星星比较黯淡，不是很明显，有几颗大的星星闪闪发着亮，昭示着今夜无雨。
他往罗南江住的酒店看过去，有一间房间本来亮着灯，等他视线移过去的那一秒，那间房间的灯立刻就熄了。
他笑了一下，也打开相机拍了张星星发回去。
齐原：晚安。
罗南江：晚安。
回到家，齐原将电动车停好。没有接着去推门，而是靠在车边抬头看星星。
两点多，邻居家那只好动的公鸡还没起床，四周静谧。裸砖堆砌的围墙爬上几条青苔，生锈掉漆的围栏规整地关着，沉寂又冰冷。
他站在暗夜里的小院里向上看。以前好像没有认真看过星星，那几颗长得像勺子的应该就是北斗七星吧？那颗最亮的星是北极星么？
有点印象，但又不确定。
北极星好亮，除了云雾天和雨夜，它好像总在那里，永远热烈闪耀，从未黯淡过。
真好。
齐金荣听见电动车的动静，知道是齐原回来了。但是半天没等到齐原进屋，奇怪地走出来看。
见大高个儿子站在院里一动不动，齐金荣吼道：“想什么呢，大晚上的站外面不动，快进来！”
齐原收好钥匙朝家里走去。
他进去后，齐金荣锁好门，赶齐原去睡觉。
齐原应了一声，准备上楼去。刚走了两步又觉得哪里不对，退回来一直盯着齐金荣。
“你牙怎么了。”齐原问沉声问。
“什么事没有，睡你的觉去。”齐金荣又开了一包烟。
齐金荣和他说话的时候，牙齿不太对。齐原再三要求，齐金荣才肯给齐原看。
认真看这才发现，齐金荣的下门牙掉了两颗。
“怎么掉的？”齐原皱着眉头问。齐金荣的牙齿松松散散，没掉的其他几颗也好不到哪里去。
“老了呗。这有什么的。”齐金荣有点不耐烦，催齐原上去睡觉。
“明天我带你去医院看看。”齐原说。
“掉几颗牙齿有什么的，小题大作。我有空了自己去诊所补。”齐金荣说着，打火机点燃了烟尾，尼古丁的焦味散了出来。
齐原顿了一会，说：“我等会给你转点钱，你去镇医院看。别去老王那家诊所，不干净。有事打我电话，就两步路。”
齐金荣没搭话，开始刷起了短视频。齐原见状也不再劝他，看了一眼爷爷奶奶的房间，没发现门缝里有亮光，转身回房去了。
*
罗南江今天起了个大早，他从床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打开窗看见齐原的店已经开门了。
视频素材告罄，他最近想在鲤市周边逛逛拍点新东西，顺便等等小黑，落实一下小黑的工作。鲤市的文化风俗太多了，春节期间他只拍了鸿峰镇一角，还有很多可以发掘的地方。
见店门开着，但是没有齐原的身影，罗南江又处理了一些工作才下去。
忙完后，他兴冲冲来到烧烤店，还是没看到齐原。
店里面只有一个卷毛趴在冰柜前面的桌上，面前架着一把手机。
“小黑？”罗南江惊讶道，“你不是回去了吗？”
小黑摆头看他一眼，“我又回来，小狮帮我看着月域。齐原说要赚钱才能娶老婆。我要留在这里赚钱。”
罗南江：……
“人家答应你了吗？八字都没一撇吧，你就开始着急娶老婆，真自恋。”罗南江抽了张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来。
小黑嘿嘿一笑，一副罗南江什么也不懂的样子，“言灵已经加我微信了。”
罗南江眼尾抽搐，直言：“小蠢狗。”
小黑想起昨晚刷到的短视频，龇着牙凶罗南江，说：“第一，我不蠢！第二，我不是狗！”说完鼻尖上翘，开始磨牙，一副要和罗南江开架的样子。打不过齐原他还打不过罗南江吗！咬死你！
“哈！”罗南江被人类小黑龇牙咧嘴的表情逗乐，他薅了一把小黑的卷毛，哄道：“行行行你不蠢。你最聪明！趴这半天干嘛呢？”
罗南江今天没戴眼镜，坐下的时候只大概看到他的屏幕在动，以为小黑又在刷视频。
凑近一看才觉不对，屏幕上出现了自己的半张脸，左下角的评论以最快的速度换了一批又一批，豪华潜艇和火箭唰唰唰填满界面。
罗南江捕捉到一些评论的内容：
“帅哥会不会唱歌？”
“好帅啊有没有肌肉？是混血吗[爱心][爱心]”
“[花][花][花]”
“哪里人啊，没地方去可以来姐姐怀里[比心]”
“在和谁说话啊？呲牙真可爱！”
“新来的脸是谁？只看到鼻子眼睛，长得也不错啊”
“姐妹们谁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呀？声音好小！”
罗南江：……
“你在直播？？！”
罗南江赶紧将脸移出屏幕。
小黑一脸大惊小怪地看着他：“对啊。”
“你没绑定身份证怎么开的直播？”
小黑左右探了探，小声说：“齐原的。”
“你登齐原的号！”罗南江问，“他同意吗？”
“为什么要他同意，偷他手机看个验证码不就行了吗？”
“人脸识别呢？”
“齐原直接给我扫的。”
“他早上洗肉的时候，我把手机拿到他前面，他就扫了，然后让我别挡道，一边玩去。”小黑想了想，继续道：“他还问我买成功了没有。”
罗南江：……
罗南江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大拇指向上是夸人的意思，小黑知道。他开心起来，关掉直播，把手机递到罗南江手上，“帮我看我赚了多少钱。”
周翔只跟他说开直播看着手机就能赚钱，但他看不懂上面的礼物怎么变成钱。
罗南江拿过手机瞅了一眼，眼睛都瞪直了。一个宇宙之心，两个嘉年华，五个火山爆发……
他伸出手指算：“个，十，百，千，万。”
得，他根本不用担心小黑的工作。人家赚得比他多。
他把手机还回去：“挺多的，你继续加油。”
小黑乐呵呵问：“结婚要多少钱？”
罗南江思考了一会儿，回他：“结婚需要很多很多爱，你先把这个想清楚。”
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来，目光左右搜寻，“齐原呢？这么早就去送外卖吗？”
小黑若有所思。他摇头：“不知道，说有事。我饿了，你有没有吃的？”
这里全是房子，山上也全是人，不好打猎。昨天齐原拿很多肉给他吃，现在齐原不在，冰箱里的肉都是冰块，不好吃。
“懒死你算了。”罗南江也饿了。他去后厨逛了一圈，厨房干干净净，厨具灶台瓦亮整洁，地上也一尘不染，今天还没开火，没见到任何油渍。当然，也没见到任何熟食。
回到外面冰箱处，他刚想说没什么能吃的，要不出去吃，却见小黑嘴里已经叼了一个包子。
周翔坐在小黑旁边向他打招呼：“罗哥！吃了么！老板让我给你们买了点吃的。”
“他人呢？”
“有点事，说晚点回来。”周翔知道，一般上午备完菜，店里还没什么人的时候找不到齐原，那他就是去做兼职了。这会儿说不定在哪家酒店端盘子或者在谁家给人修洗衣机呢。但是周翔不打算说清楚，他不能拉低老板在未来老板娘心里的印象！
罗南江走近一看，三个大袋子的早餐，至少十几个大包子。他也不挑，拿起一个馒头夹油条就开啃。
吃完饭，齐原还是没回来。罗南江坐不住了，给他发了条消息，准备离开。
*
泳池内的白色水浪噗通噗通翻涌，罗南江游完最后一圈，钻出水面，大口大口喘着气。
回到柜子上取手机的时候，他第一时间看消息，齐原说他已经回到店里，问罗南江晚上想吃什么。
罗南江回了个随便做。洗漱完穿戴整齐，他把耳机掏出来连上手机，放完歌后手机扔回包里。他要先回酒店一趟放泳衣。
他从未在家乡以外的其他地方待这么久过，算一算时间，来鸿峰镇已经半个多月。
这半个多月发生了许多事，好像过得比半年还要久。罗南江觉得自己都要算半个鸿峰镇的人了。去齐原店里吃饭已经变成一件习惯，而他已经意识到习惯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下午五六点的天空半黑不黑，蒙灰色的天幕压来，路灯还未亮起，逛街和下班的人流开始涌动。路边到处都是停放的电动车和小轿车，还能看见几辆灰扑扑的面包车。
一出游泳馆的门，罗南江的散光犯了，看着傍晚的空气有些发晕。
他喝了两口水，走下台阶，往外走了几步，将空了的瓶子扔进街边的垃圾桶。耳机里的音乐声盖过了错落的喇叭声，他的身体随着音乐小幅摆动，心情美妙。
正月没过多久，南方的早春依旧冻人。罗南江觉得路近，没带外套过来。洗完澡穿着件单衣就敢往外走。
游泳太消耗体力了，刚出门他就发现自己饿的咕咕叫，风一吹也冷。他快步穿过马路，往酒店的方向走回去。
他其实考虑过换家酒店，但是鸿峰镇不是什么经济大镇，好的酒店不太多。这家已经是镇上最好的一家酒店了。除了扔老鼠那事，罗南江对该酒店的印象总体满意，住的也挺舒服。
尤其是，它挨着齐原的烧烤店。
所以综合考虑之下，他只换了房间，并没有更换酒店。住了这么久，路痴的毛病都快克服了，他现在已经可以不用导航，就能找到回去的最近路线。
穿过大马路的人行道，一直直走，再拐个弯就是了。一路上车挺多，他尽量靠内沿着盲道走。
路灯一盏盏亮起，耳机里的歌唱到高-潮，罗南江摇头晃脑，手脚并用跟着哼起来。
“and never never never ever let go ~”
砰！
就在他拐弯之际，一辆小型面包车倏地刹停在他面前，堪堪撞上拐角的路灯。
罗南江脚步一顿，有点发懵，直到面包车的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彪形大汉，手中拿着一根水管粗的木棍朝他走来，他才反应过来。
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