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昏黄余晖投进阳台。
窗外挂着的鸟笼里,通身深绿的鹦鹉叽叽喳喳地重复着什么。
开门声响起,看来是周爷爷周奶奶回来了。
楚忘殊连忙起身,跑上前接过周爷爷手里的袋子。
将菜提到厨房放下,周奶奶交代孙阿姨口味做辣些,楚忘殊爱吃。
没过多久,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了桌。
周奶奶坐在楚忘殊和祝屿白中间,都没怎么吃,净顾着给他俩夹菜。
楚忘殊看着自己碗里快堆成山的菜,陷入沉思。
她真的能吃完吗?
一顿饭吃下来,楚忘殊觉得自己接下来三天都不用吃饭了。
“乖孙啊,你总算回来看外婆了。”周奶奶毫无征兆地拉起祝屿白的手,“外婆很想你,这么久不回来看外婆,还以为你已经忘了外婆。”
周爷爷在一旁有些无奈地解释:“她又开始犯糊涂了。”
楚忘殊紧张地看向祝屿白。
“外婆,我也很想你。”祝屿白顺着周奶奶的话回应。
亲呢的语气,好似他真的是她外孙一样。
楚忘殊的悬着的心暂时放下。
没等她舒一口气,周奶奶忽然又转过头来住她的手,“这是你女朋友吗?哎呀,长得真俊。”
说话间,她将楚忘殊和祝屿白的手叠在一起。
楚忘殊的手偏凉,祝屿白的手有些烫。
猝不及防的相交,两人都愣了愣。
祝屿白下意识想收回手,楚忘殊钩住他的小拇指,对他摇摇头。
现在除了顺着周奶奶的意思,别无他法。
祝屿白停下动作,掌心的温度更烫,就像手上沾了酒精,而楚忘殊的手是火苗一样。
“你这臭小子,没欺负人家女孩子吧?”周奶奶拍了祝屿白一下,质问道。
“没有,奶奶,他对我很好。”楚忘殊抢先开口,笑着回周奶奶。
周奶奶没说话,浑浊的双眼转向祝屿白,似乎是担心楚忘殊是为了维护他,故意说好话,所以想听他亲口说。
祝屿白没反应,一副呆愣愣的样子。
楚忘殊暗里戳了戳他。
“奶奶你放心,我会对她好的。”他终于回过神来,一脸郑重地说。
周奶奶:“这小子,看女朋友看得魂都丢了,听人家喊我奶奶,就忘了我是你外婆。”
祝屿白:“……”
忘了现在自己的身份是“外孙”。
周爷爷过来拉过周奶奶,“好啦好啦,孩子们的事就不要多掺和,他们时间不多,还有其他事。”
他本意是想楚忘殊回来多住几天,但现在周奶奶这个情况,显然不合适。
“这么快就要走吗?”周奶奶明显舍不得两人。
看周爷爷的意思,现在是两人离开对周奶奶比较好,所以尽管不舍,但还是回道:“奶奶,我们下次再来看您。”
周奶奶握着她的手慢慢放松,语气几乎带着祈求,“那能不能拍张照,我想你们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好。”听着她小心翼翼的语气,楚忘殊根本无法拒绝。
周奶奶擦拭完镜片,在电视机柜下的抽屉里拿出相机,递给周爷爷。
她忘了怎么拍,只能让他代劳。
楚忘殊和祝屿白坐在沙发上,背后墙上挂着周爷爷和周奶奶金婚纪念日拍的照片。
两人都坐得笔直。
“你们俩靠近一点,离得太远了。”周奶奶在一旁做着指挥。
楚忘殊瞄一眼和祝屿白的距离,已经紧挨着了。
还能怎么靠近?
她心一横,头歪了歪,轻靠在祝屿白肩上。
旁边的人身体一僵,一动不动,浑身凝固了一般。
“不好意思。”楚忘殊以为他是被自己生猛的动作吓到,低声道歉。
祝屿白略微歪了歪头,偏向她,让两人的距离更近。
他和她一样压低声音,轻声说:“没关系。”
拍完照,两人和周奶奶告了别,周爷爷送他们出门,说今晚周奶奶的状况不太好,就不留他们了,让他们下次再来。
楚忘殊表示理解,问他需不需要自己帮忙,得到周爷爷的否定答案,两人才离开。
出门时,太阳刚落山。
天还没完全黑,两人沿直路走,再往右拐来到C栋楼。
外公外婆家和周爷爷家在一个小区的不同楼层。
这段路没多大变化,楚忘殊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去。
电梯到达十六楼,祝屿白跟在楚忘殊后面,看她掏出钥匙,打开门。
屋内寂静无声,没有开灯,和周爷爷家满满的烟火气完全不同。
这里的桌椅一尘不染,可以看出有人经常打扫,但好久没有了生活气息。
他看向楚忘殊,她目光在屋内流连,眼里的怀念倾泻而出。
“你外公外婆……”他心里隐隐有了猜测,轻声问。
楚忘殊:“嗯,去世了。”
“抱歉。”
楚忘殊扯出个笑容,“没事,我现在习惯了。”
是习惯?还是麻木?
祝屿白在心里想。
“好了,你先在这里吧,我想去看看外公外婆。”她交代祝屿白。
“我能和你一起去吗?”祝屿白站在她面前询问。
楚忘殊不解,“你去干嘛,墓园又没什么好玩的?”
“你不是说我是你朋友吗?作为你的朋友去祭拜你外公外婆,不可以吗?”
“额……好像也行。”
祝屿白:“那走吧。”
楚忘殊刚想去拿自己的包,祝屿白先她一步,食指一勾,包已经到了他的手里。
“我帮你。”见楚忘殊张口想说什么,他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不用”,所以他提前开口,“就当我在这里吃你的、住你的所做的回报。”
楚忘殊:“那我亏大了。”
祝屿白:“没办法,我准备好赖着你了。”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为互相的冷幽默。
楚忘殊去从前常光顾的花店,挑了束新鲜的波斯菊——外公外婆最喜欢的花。
她双手环抱着,走在路上,忽然发现还好有祝屿白帮自己拿包,不然还不好拿。
周遭人来人往,两人慢悠悠走在街上。
街边3D大屏上播放着熊猫啃竹子,灯光洒向路上的人们。
楚忘殊透过抱着的两束波斯菊,微微转头就看到祝屿白半明半暗的脸。
去年这个时候,她风尘仆仆地从江州回来,买了一样的花抱着去看外公外婆。那天是雨天,迎面驶来一辆车还溅她一身水。
此刻,身边多了个祝屿白。
感觉也不赖。
天色将晚未晚,在薄薄的暮色下,两人抵达墓园。
绕过排排墓碑,楚忘殊来到外公外婆墓前,在各自墓碑下放了一束花。
她蹲下,盯着上面的照片,视线不知不觉变模糊。她低下头,再次抬起头又像没事人一样,只是地上湿了个小圆点。
“外婆,我今天去了周奶奶家。周奶奶今年生了病,记性不太好。但你知道她问我什么吗?她问我是不是没好好吃饭,脸都瘦一圈了……”
她笑了笑,如同像从前一样伏在外婆膝头唠家常,“我高中每周回来,总是你这样问我。那时候周奶奶还老是和你争,说女孩子瘦点好看。”
“可是现在,你不会这样问我了……”她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
低下头,她的目光落在面前的花束上。
外婆从前就是个很爱花的人,家里的阳台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花花草草。
其中波斯菊,是外婆最喜欢的。
她说每次看到,都会想起楚忘殊,也希望楚忘殊像波斯菊的寓意一样——快乐、自由。
说外婆说完话,她又挪到外公边,擦拭着照片上的灰尘。
“外公,你之前总说我的字软绵绵的,没有劲儿,我这一年多每天都在练字,不知道你会满意吗?”她从祝屿白手里接过包,从里面拿出个笔记本,翻开第一页,是她抄写的一篇古文,字体铁画银钩,对书法没有了解的人也会觉得好看。
她过了一下,又接着说,“对了,你还记得粟裕吗?就是我初三那年跟着你和周爷爷说要资助的那个小孩,他现在考上了很好的医科大学,我们的微薄之力似乎没有白费。”
和外公外婆聊了很久,她终于起身。
站起来的瞬间,脚因为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动作而麻了一会,她踉跄一下,幸好一旁的祝屿白扶她一把。
两人走在墓园里,此刻光线微弱,到处都是墓碑,风森然地刮着。
若是无关的人路过这,大多会害怕。
但楚忘殊不怕。
只要一想到这里有外公外婆,好像就安心了。
刚走出墓园,她泪水又挤满眼眶,漂亮的眼睛里蓄满荒草横生的思念。
视线模糊中,一只手忽然抚上她的眼睛,她下意识闭眼。
泪水顺势被挤出,沿着祝屿白的手指滑落。
“还是很想他们吗?”耳边是他的声音。
楚忘殊想张口说话,却发现喉咙像堵住了一般,哽咽着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点了点头。
怎么会不想呢?那是承载着她童年记忆,以及为年少的她撑起通往世界的天空的人啊。
“跟我来。”祝屿白拉住她的手腕。
楚忘殊不明所以,只是下意识地紧跟着他的脚步。
走出一段路,祝屿白放缓脚步,转向楚忘殊,神神秘秘地说:“快到了,你闭上眼睛,不许偷看。”
楚忘殊听他的话,闭上眼睛。
半天没有动静,她睁开,祝屿白一副“我就知道你会偷看”的表情看着她。
楚忘殊:“……我只是奇怪怎么没有下一步了?”
祝屿白没说话。
“好好好,那你蒙着行了吧?”楚忘殊边说边拉祝屿白的手挡在她眼前。
“哦,其其实……好。”祝屿白难得结巴,她闭眼的时候睫毛扫过掌心,他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祝屿白一只手被楚忘殊抓着,一只手覆在她眼前。
两人维持这样的姿势走着,终于,祝屿白的话响起:
“好了,睁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