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茵记得,老吴的记录簿上写着——20点19分,于森在对面的24小时便利店买了瓶瓶装果汁,接了个电话,20点27分离开便利店回住处。
还有八楼的小祝,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20点20分左右的时候她已经下班了。
因为在减肥,小祝走楼梯下楼,未走到六楼就听到有猫的叫声。她探头看了眼,说那是只黑猫。
黑猫当然是小祝臆想出来的。但不可否认,小祝确实看到了某个一闪而过的黑色,加上听到的猫叫声,又恰好是七月半,她自以为看到了一只黑猫。
她看到的应该是姚晓晨的黑色外套。
小祝回办公室后,姚晓晨松了口气,但很快开始意识到小祝会折回来,尸体被发现后,警方将重点查前几分钟前离开大楼的人。
亲眼目睹于森行凶,她过于慌张,姚晓晨没想过端木茵的死是可能被认为踩空身亡的。
她飞快地转动大脑,想到了通过点赞视频来制造假不在场证明。
点赞前,她必须先确认于森在监控的可视范围内。于是,姚晓晨打了个电话给于森,也就是老吴记录簿上记载着的那通电话。
思考到这里,端木茵叹了口气。
兜了一圈,还是回到了于森是凶手这个推断。
可是,怎么解释于森又再次动手了?
经历了两次疏忽,很难想象他还能蠢笨到再次露出马脚而不得不杀人灭口。他再次动手,除非是因为……
“梁淮。”端木茵脱口而出,因为激动声音有点变样,“我知道我应该更严谨点,可我还是认为于森是凶手。我也知道他为什么会再次动手了。”
梁淮双手抱胸,倚在对面楼梯的扶手上:“说说看。”
端木茵理了理思路,道:“我刚刚在想,我若是于森,在杀了三个人后,又碰上警察来二次问话,我会怎么想?”
“会恐慌吧。”梁淮说。
端木茵点头,开始在梁淮面前来回走:“是的,会很恐慌。我会认为警方盯上我了,起码我已经被警方划为重点嫌疑人之一。我会一次次去回忆,回忆行凶的过程,去想,我哪个环节露出破绽了。我会心神不定,这个时候我会想快点摆脱嫌疑,不然最终会查到我头上。
“那么怎么做才能摆脱嫌疑呢?”端木茵停下脚步,歪头看向梁淮。
梁淮回视她,没有作声。
“制造更多的受害者。”她替他回答。
有几秒的沉默,然后她听到他轻哼的声音。她想,他大概觉得她夸张了。
低头,之前的那几只蚂蚁早就不在了,倒有一只小小的蟋蟀绕着石缝里的苔藓跳来跳去。
她往一旁让了让,不再走来走去。
“受害者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让警方认为新的受害者是被同一凶手杀害的,也就是我们在推理书里说的连环案,从而误导警方的调查方向。
“随机挑选受害者是最保险的做法,同时也加大了调查难度。因为没有动机,因为是随机杀人,除非留下了指纹或别的能准确确认凶手的痕迹,否则怎么查都查不到他头上。
“于森他一直很聪明,胆子也大。在没有确认我是否真目击到他杀人的时候就能对我下狠手,他甚至还杀了晓晨姐。他什么都干得出来。他已经杀了三个人了,再多杀一个人或者更多人对他来说没什么不一样了。
“但他应该是失手了。你听到的那句‘醒来了’指的是第四个受害者醒过来了。所以老吴才会招呼也没打就挂你电话了。”
梁淮走过来,在端木茵面前止步:“既然有想法了,那我们回去吧。”
端木茵朝他笑笑:“那辛苦梁先生了。”
***
回程梁淮打了个电话给小柔,跟她说有事,可能来不及回去给村霸喂食,让她把村霸抱去她那里。他们又顺路去了趟老吴那,用端木茵的话来说,去淘点消息。
从大队出来的时候,梁淮正靠在椅背上小憩。他看上去有点疲倦,大概是晚上没有休息好。端木茵敲了敲车窗,梁淮睁开眼,揉了下脖子,顺手打开副驾的车门。
端木茵坐了进来,看了眼梁淮,问:“没睡好?”
“打听到什么没?”梁淮调整座椅,跳过她的提问,直奔主题。
“那当然。”端木茵迫不及待地想要跟梁淮分享刚打听到的消息,“老吴电话里说的‘人醒了’的确是指新受害者。”
“所以他又动手了?”
端木茵点头:“新受害者和我们公司没半毛钱的关系,这符合我们之前说的随机目标。这个受害者被人吊挂在法善寺旁的公共厕所的横梁上,公共厕所对面有个小公园,小公园靠街的地方有株,嗯,怎么形容呢,我就这么说吧,有株长得比较特殊的榕树。”
梁淮做了个“是吗”的表情,问道:“然后呢?”
“受害者是昨日午夜被人发现的。发现他的是个骑电瓶车路过的男人,三十多岁。我刚刚进去的时候,大队的刑警正好在给他录笔录。
“他说,那片地方虽也在市中心范围内,但因为法善寺和小公园占了大半条街,加上照明也不给力,那片地方给人的感觉很荒凉。路过那的时候他有了尿意,便把电瓶车停在路边。有一个人与他擦身而过。由于那地方很荒,又是大半夜的,他多看了那人一眼。”
梁淮打断她:“他看到那人的脸了吗?”
端木茵摇头:“没有。他说那人戴着棒球帽,低着头,光线又很暗,他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样。但他说,他记得那人和他差不多高,顶多高他两公分的差别。那个人说他自己一米八,两公分的差别,那差不多就是于森的身高了。
“他走到厕所门口发现横梁上吊着一个人。大晚上的,吊着的人一晃一晃的,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冷静下来,他才想到,绳子还在晃,人吊在上面应该没有很长时间,也许还有得救。他把人放下,之后又报警喊救护车了。”
梁淮消化了下信息,又问:“受害者呢?”
“受害者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人我没见到,还在医院。不过我看了刑警大队的笔录,受害者没提供太有用的线索,就说走在巷子里被人从身后攻击,后脑勺受伤了,还流了血,之后的事他都不记得了。我看笔录里写着,受害者裤兜里有两个手机,其中一个手机的手机壳是粉色草莓图案的。”端木茵手撑着下颌看梁淮的反应。
果然,他抬眉,问:“哦,是吗?”
“笔录上写着的呢,难道还有假?”
“这么看,虽说是随机,其实也没那么随机么。”
端木茵眨眨眼,道:“对吧?十六岁的少年,粉色的手机壳,怎么看也不像是他的手机。会不会是……?”
“不好说。”
端木茵摆了摆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没规定一个人只能有一部手机,也没规定男孩子不能用色彩相对鲜艳的手机壳。光从少年兜里揣着的粉色草莓图案的手机壳就说他小偷小摸并不公平,这个得警察去核实,但对一个在街头找目标的凶手来说,不是找个体弱的老人或小孩更方便他下手吗?为什么偏偏选择了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可是如果他,我是说如果,他看到了一个兜里露出套着粉色手机壳手机的少年,于森第一个想法会是什么?不要忘了,那是深夜,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还在外面游荡,会给于森留下什么印象?”
梁淮点头,道:“我懂你的意思。确实,以凶手的视角去看,于森他不会在意对方是不是真的是小偷小摸的家伙,他只会想,反正杀谁都是杀,不如杀个社会败类。你看,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和槐塘村案的受害者其实有一定层度上的相似。都是年纪小又不学好的学生。于森虽是随机找受害者,但下意识,他还是找了个最接近他原本目标的杀人对象。”
“这次他应该没有很多的时间来准备。和杀我时不一样。杀我时,于森想把凶杀案伪装成事故,所以不需要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只要站在台阶上一推就可以。但这次,他要让警方联想到槐塘村的案子,他不得不多费些劲。”
端木茵眼神微闪,继续道,“能找到那株长得比较特殊的榕树应该花了他不少时间。但怎么办呢,槐塘村的案子没留下太多痕迹,一般侦探小说里的连环案,凶手会留下扑克牌,或是别的什么标志性的物品,但槐塘村的案子并没有。吊死的受害者和对面被劈开的槐树是大众对那件案件最直观的感受,于森只能围绕着这两点作案。除了找古怪的树,他还得准备作案工具,既然槐塘村案用的是绳子,这次也必须得是绳子。他当然不会傻到去店里买绳子,那样马上会被查到。他应该会去拣别人丢弃的绳子,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不一定拣得到合适的绳子,那么他会怎么做呢?”
“去偷。这是条线索,但我们没法查。”梁淮无奈摊手。
端木茵有点沮丧地吐出一口气:“那还有什么细节是我们漏掉的?”
“那个,你说受害者是从背后被攻击的?”
端木茵点头。
梁淮摩挲着下巴新冒出的胡渣,道:“我在想,于森他是怎么从背后攻击受害者的?”
“怎么攻击的?用棍子或是类似的工具……”说到这里,端木茵猛地抬头看向梁淮,显然是明白过来了他为什么这么问,“你是想说,那根棍子或是管它其它什么工具,它被扔哪了?”
梁淮“嗯”了声。
“于森从身后攻击,一,可能不想受害者看到他的脸,虽说他的目的是杀了受害者,但万一失手呢。二,他可能不认为自己能成功地从正面攻击。现在的少年个子长得快,力气不比成年人差,他未必能轻松搞定对方。
“同理,明明作案后被路人目击,他为什么没灭那个人的口,而是选择快点走人。因为那个路人体型和他不相上下,他没有完全把握在徒手的情况下能轻松解决那个路人。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是不是能理解为,于森在与那个路人擦身而过的时候随身并没有携带具有攻击性的工具?”
梁淮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好,那么问题来了,他袭击少年的时候是用了工具的,毕竟把人打晕了,还打伤了,我就不信他徒手能轻松制服一个少年。现在,我们假设那是根棍子,我想知道,打人的棍子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