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第一次见面、在周旻沿忍受着濒临狂躁以及精神图景坍塌的痛苦时，湛槿也没有见过他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眼前的哨兵眯起棕褐色的眼睛，言语中透露出威胁之意，表情带着不屑与厌烦。

更加的肆意自我，且不可一世。

记忆中的向导对周旻沿的反应视若无睹：“你们以前认识，湛昀对你也有信任基础。‘回收’湛昀是众望所归，如果你能够去到他身边，对于我们百利而无一害。”

湛槿心下一紧，原来白塔将周旻沿与哥哥并不算高的匹配度拉出来，在周旻沿失忆以前就已经有迹可循。

周旻沿的眼神更冷：“我现在还在替组织办事是看在老师的面子上，你不要得寸进尺。”

原本这个距离湛槿应该听不见他接下来说的话了，但大概因为这只是周旻沿的记忆片段，被记录的话语依旧清晰可闻。

“是，你当然有任性妄为的权利。”向导撑在会议桌前凑近周旻沿，放轻了声音，“不过你忘记当年都对湛昀的弟弟做了什么吗？”

哨兵的眼神一变，原本只是不屑的瞳仁沾上了锋锐的杀意，触及到不可说的雷点般，汹涌的愤怒像是要把眼前人千刀万剐。

周旻沿正打算再说些什么，门前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其他前来参与会议的人的到来打断了这一场并不愉快的对话。

向导起身拉开一张旁边的一张椅子，音调没有起伏地下达最后的警告：“不要忘记自己的位置。”

参会的人员陆续到达，会议开始前的小声讨论不绝于耳，多半是在说着前段时间湛昀将半个军部基地炸了的事。

湛槿艰难地捕捉着关键信息，大概是湛昀在没有提前跟军部报备的情况下，为了救几名刚分化不久就被私自带到X星的向导，将X星一个偏远基地用精神力拆毁了大半。

与这件事相关的哨兵已经死在了湛昀的精神攻击下，基地的负责人也被联邦高层问责。但是事到如今湛昀没有向联邦透漏过向导被私自带走的消息从何而来，以及不向联邦报备就擅自行动的原因。这种涉及向导人权的事件一旦披露，很容易在星网上掀起轩然大波。

尽管从事件本身来说联邦拿湛昀一点办法也没有，但是总有人是利益相关的受害者，也就抓着湛昀“不合规”的行动不放。再加上之前他有太多类似的大大小小的行动，联邦高层或多或少对湛昀有些看法。

周旻沿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深色的瞳孔陷入了一汪静默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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哨兵的记忆场景到这里戛然而止。湛槿心下知道这场会议多半是关于哥哥的，却依旧无法得知其具体内容。

记忆中面庞模糊的向导、湛昀贸然的行动、其他人的议论、从未了解的哨兵。

向导带着威胁的话犹在耳边。

湛槿睁开眼睛，精神触手一直没有停止工作，周旻沿的精神网已经梳理开了，刚才那个灰色的不明点状物也不复存在。

哨兵的呼吸逐渐平稳，刚才暴起的青筋也平复下去，除了因为疼痛留下的汗迹之外一切归于平静。不过周旻沿好像还在他自己的精神域里，暂时没有清醒过来。

湛槿收回精神触手，看周旻沿的视线变得复杂起来。虽然对周旻沿的身份早有预料，但是向导那句话还是没办法让湛槿不去深想。

听他的意思，至少那个“组织”是知道自己的存在的，并且多半也知道自己作为普通人时的身份。

但是周旻沿对他做过什么？

湛槿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除了分化成向导比较晚这件事，自己生活中好像也没有太大的起伏波澜。难不成自己延迟分化跟周旻沿有关系？

在确定自己的记忆是没问题的基础上，湛槿仔细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得到的答案是自己以前并没有遇到过周旻沿，就连身边跟周旻沿比较相像人的也没有。

剩下唯一的可能是，周旻沿在自己不知道的暗处干过一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湛槿眼神一暗，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在精神网中窥见周旻沿的记忆片段，也无法得知待会哨兵清醒了之后会不会恢复记忆。

如果真的恢复了记忆就难办了，虽然两个人现在已经有了精神链接，但是终究是初级的结合，没办法做到像高级结合一样，哨兵和向导双方共享同一片精神域，在那样的情况下的绑定才足够牢靠。凭借浅层的精神链接根本没有办法留住周旻沿，如果让他带着自己的身份信息回到“组织”，他背后的势力就会被轻易隐去，这个线索就会断开。

要想办法让他先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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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网传来提示，飞行器的方向有了新的动静。

湛槿在出发之前给樊箐发了讯息，向公会报备了去向，刚才那一点信号估计可以让谢尹文接收到定位。

不过他赶到的时间比湛槿想象的还要快上许多。

湛槿回头看了一眼周旻沿，哨兵好像还陷在精神域带来的梦境中，紧皱着眉，没有醒来的迹象。

稍微分了一点神扫视了一眼屋内的环境，不过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毕竟十几年前就被搬空了，除了一些带不走的笨重家具，这里面非常空旷。大概是周围没什么活物的原因，这里也没有沦为其他动物的居所。

湛槿小时候也生活在这种带院子的小别墅里，后来到了十几岁的年纪，便与湛昀一起搬去了离学校更近的公寓里。后来哥哥分化之后进入了白塔，湛槿就一个人继续在公寓里生活，只有在月末的时候才会回老宅与养父养母、家里的阿姨还有从白塔回来的哥哥一起吃饭。

门再次吱呀地打开了一条缝，一条身形细长的蟒蛇爬了进来，猩红色的蛇瞳在黑暗中像一颗猝了毒的红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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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尹文的精神体虽然吓人，嘶嘶吐着蛇信子的声音让人心惊肉跳，但好在足够有礼貌，一直高傲地与湛槿保持着距离。

谢尹文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登时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熟悉——上次湛槿从白塔出来的时候，哨兵也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也没追究湛槿擅自行动，谢尹文让两人先上他的飞行器，坏掉的那架晚点再让公会的人来处理。

“你不是跟樊箐说的去M-01星吗？怎么回事？”

湛槿将受袭和跃迁时的意外告诉了谢尹文。

谢尹文蹙眉：“你没有发现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太信任这个哨兵了？虽然你们有精神链接，但这个临时的链接并没有多牢靠，只会借此影响你对他的判断。”

湛槿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确实将周旻沿拉进了自己划分好的战线范围内，他自负地认为周旻沿精神图景在彻底修复好之前不会恢复记忆，认为是哨兵需要依附自己，当然也少不了那跟绑在两人中间的细线的作用，湛槿意识到自己在刻意忽略周旻沿带来的细节问题。

谢尹文继续道：“你不知道跃迁的原理，只要哨兵提前构建好的路线是正确的，就算磁场产生了偏差也不会严重到完全换了一个星球的地步。”

谢尹文这话的意思几乎就是明摆着告诉湛槿周旻沿有问题，被精神结合之后天然产生的归属感影响，湛槿下意识地想去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哨兵记忆碎片中的场景还在眼前，湛槿也无法确定周旻沿究竟是敌方布局在哪一步的一个棋子。

短暂的沉默之后，原本还在昏迷之中的周旻沿突然一把抓住了湛槿的胳膊，随即睁开了眼睛。

湛槿也不好在还有其他人的时候去跟周旻沿探究他记忆里的事，也只好开口问了一句：“感觉怎么样？”

听到哨兵轻轻应了一声，湛槿观察着他的状态，继续解释：“会长接收到我们的定位，来接我们回去。”

谢尹文纠正：“是去M-01星。你们本来不是要去那里？刚才我就在那附近，所以才能这么快地来到这颗废弃的破败小星球。”

湛槿：“……”

本身偷偷跑出来就是有一点防着这家伙的意思，现在倒好。

“公会的那个A级委托我接了。”谢尹文补充道。

“那个委托没有问题？”

“有问题。”谢尹文肯定，“但是不是针对我来的，所以也就无所谓了。事实证明，就算你没有接那个有问题的委托，依旧没有摆脱袭击。”

这又是在暗戳戳地说周旻沿了。不过哨兵显然听不出其中的意思，或者说他根本没在听，周旻沿现在还在处一种极其恍惚的状态之中。

“不过也好在你们跃迁出错，跟对方产生了一点时差，现在他们估计已经把M-01星都搜遍了。我在来之前已经调查好了那个孩子所处的位置，估计那里被关着的不止他一个人。”

“所以跟之前的‘变异哨兵’有关？”

“看上去是一样的作案手法，但是对象不一样。”

“对象不是哨兵，而是向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