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答答的落雨声将夜色衬得越发宁静。
漆黑的山洞里，伸手不见五指，林妤屏息凝神，感受着身后的东西一步步逼近。
她左手紧紧握住剑鞘，右手悄然拔剑。
“是我！”
急促的喝声并没有打断林妤手中的剑，但对方轻松侧身躲过，林妤也没有下一步。
“噌”
一簇小火苗应声在洞壁上亮起，火苗不大，不足以抗衡无边蔓延的黑夜，只勉强照亮山洞。
模模糊糊的光，林妤不敢放松，手中长剑不松，随着她的目光指向进来的这人。
只一眼，她愣了愣。
这人的眼睛…眼尾，有一颗痔…
林妤手中的剑虽然还是指着，却软了软。她收起心中的波澜，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此处已进入魔族地界，若这人是魔…
一想到这个可能，林妤眼睛一眯，抬剑的手更坚定几分。
“我叫时郗。”时郗躲过林妤的第一剑，忙着擦干自己身上的雨水，一抬头，就见林妤的剑正指着自己眼睛。
不过三寸间。
她忙往后退几步，靠着身后的石壁。
“师姐也知道魔不能幻形，所以不必担心。”仿佛看穿林妤心中想些什么，时郗笑着解释道。
只是她的脸色苍白，又是这样的情形，她的话实在没什么可信度。
时郗也知道这一点，又想了想：“我是来参加盛仙大会的。”
她本以为，这句话说出来，林妤总该信她几分。
却见林妤面色不变，只是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向她劈过来。
“林妤！”
时郗气得大喝一声，身后就是石壁，她退无可退，只能徒手一挡侧身躲过。
绕是如此，林妤手中的剑还是削落她的一绺头发。
时郗看着地上的一绺头发，嘴唇颤抖，显然惊魂未定，根本说不出什么。
林妤此刻也收回手中的剑，踩着风吹进来的落叶，“沙沙—沙—”向她走过来。
形体未散，确实不是魔，是人。
林妤边走边想。
时郗刚才有句话说得对也不对，魔由人的杂念邪念所生，确实无法长期维持形体，但魔力到达一定境界，能短暂维持一定的形体状态。
即便如此，在修者的剑气之下，也会立刻消散。
“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林妤看着仍旧哆哆嗦嗦的时郗，皱了皱眉。
她有那么可怕吗？
“胆子这样小，还敢来这种地方…真是不要命了。”
林妤没忍住，轻声道。
时郗气得说不出话，没好气道：“是是是，您胆子最大了。谁让你是三墟大师姐呢，年纪轻轻就进入结丹期，距离金丹修士只差半步，谁会没事吓唬你啊！”
面对时郗的热讽，林妤不为所动。又问一遍：“你如何知道我名字？”
她此番下山从未提过自己名字，甚至还稍微改了改容貌，就是门内那些见得少的弟子，如今见了她也未必认得出来。
这人…
时郗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地上的泥沾了些水变成泥浆，糊了她整个裤脚，湿哒哒地贴着脚踝，很是不舒服。
“三墟二长老门下大弟子，林妤。我说的可对？”时郗抱着手，不答反问。
林妤收回剑，轻轻点头，算是默认。
“我前几天在扬州，听见有人这么喊你。”
时郗轻轻跺跺脚，想让裤脚和皮肤分开。
扬州…
时郗只是一提，林妤立刻想起来。
她此番下山本是为了捉拿三墟的一个叛逃弟子，一直追到扬州，两人当街交手，许多人都看见，对方更是一见面就喊她名字。
若是时郗刚好在扬州，听见也不奇怪。
但是林妤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一路跟着我从扬州到这儿，到底要做什么？”
她一个跨步，将未拔出的剑横在时郗颈前，硬是逼得对方动弹不得。
时郗有些生气了。
好说歹说，看样子林妤还是不信。
“别说你要去参加盛仙大会。”林妤仿佛看穿她在想什么，心中冷笑一声，却清声说，“今年的盛仙大会由三墟组织。三墟在东，你现在可是在西边。”
时郗一哽：“我…我迷路了。”
她推开林妤的剑，十分无奈地靠着石壁：“这么说呢，师姐估计也不信。但事实就是这样，我，迷路了。”
她长叹一口气，好像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问题为何林妤就是不信。
“我从未去过三墟，正巧在扬州碰到了您，想跟着您一起去，有什么错吗？”
林妤自然也不信这句话，但也没有继续追问。
她知道，无论她怎么问，时郗都不会实话实说。
她收回剑，垂在身侧，低眉看着地面，眨了眨眼睛：“你裤脚湿了。”
“我知道。”
时郗的脚往后收了收。湿哒哒的裤脚粘着皮肤，实在不大舒服。
“为何不用灵力？”林妤又问，“明显不舒服，用灵力烤干不过是几秒钟。”
“别忘了，这里是魔族的地界，要是等会儿魔族打过来，因为这点小事…”
林妤颇有些探究地看向时郗。
时郗不答她的话。她知道林妤这是在试探她。
她只是随意地靠着石壁，看起来一副轻松的样子：“师姐啊，要不说你们这些仙门大弟子不懂得人间疾苦呢。我灵力低微，就不浪费在这种小事上了。免得一会儿真有魔族打过来，我还得靠你不是？”
时郗眨了眨眼睛，嘴角微微向上扬起。
林妤也笑了，好像没听懂其中的含义，只是点点头，一副“我就说”的样子：“难怪我没感受到你的灵力波动，原来是灵力低微啊~”
她似笑非笑地看一眼时郗，最终退后两步，转身向另一侧走去，与时郗拉开距离。
时郗一哽，一时间不知道接什么好，半晌，才有些不可置信：“你们仙门大弟子…都这么会挖苦人吗？”
林妤闭眼调息，只听不答。
小火苗在洞壁上跳跃，时郗站在暗处，令人看不清她的脸色，只能看见微弱的、忽明忽暗的光偶尔落在她的脸颊一侧。
时郗眼珠子转了转。
“不知道师姐是哪里人啊？”
时郗眨眨眼睛看向林妤。火苗一跳一跳，林妤的脸色也是忽明忽暗。
林妤不答。
于是时郗又开口了：“我是烟城人。烟城啊…离这里还真是远。”
时郗感叹两句，暗暗观察林妤的动作。
但是对方还是没动，甚至呼吸都没乱。
如果不是灵力的波动，时郗一定会觉得她睡着了。
“其实也不是烟城，只是如今归烟城管了。我们那儿啊，原来叫寒城。”
林妤周身运转的灵力一滞，呼吸一顿。
时郗仿佛没察觉，摇摇头，十分怀念：“师姐应该是不知道那个地方的。毕竟是个小地方，人不杰地不灵，十多年里未必能出一位修士。”
时郗察觉到林妤正在看着她，但始终没听见说话，只是静静听着。仿佛在听一个故事。
果然……
时郗默默想着。
还真是沉得住气…这都不说话……
但是林妤已经缓缓睁开了眼睛：“十多年都未必能出一个修士的话，确实人不杰地不灵。你还是挺不容易的。”听罢，林妤由衷地说道。
时郗一怔，半晌才笑道：”师姐真会说笑……“
不应该啊……
林妤的反应怎么这么平淡？
时郗想不通，只能憋在心里，怪不舒服。
“这可不是说笑。”林妤慢步向她走过来：“虽说你的能力也不怎么样，但若是你的家乡真是你所说的那般，你确实也不容易。”
陆地这么大，毕竟不是每块地方都灵气充裕。
灵气贫乏的地方林妤也不是没见过，因此她并不怀疑时郗所说的话。
时郗也反应过来林妤并不是在嘲讽她，再一听林妤第一句话，心里也有些五味杂陈。
算了，她就当林妤这样的仙门大弟子没吃过什么样的苦了。
“既然这样，那就多谢师姐夸赞了。”时郗笑嘻嘻地抱拳道谢。
算了，慢慢来吧。
“师…”
“别说话！”
时郗绞尽脑汁怎样和林妤搭话，不料才一开口就被打断。
林妤随手一挥，丢出的灵力扑灭摇曳的火苗，眼睛紧紧盯着洞口，右手迅速拔剑向前方一砍。
霎时间，一团黑气被一分为二，从洞口左右飞进来。
时郗也明白了怎么回事，神色正经起来。
林妤手中的剑已经挽出数朵剑花，与那团虚无缥缈的黑气战斗在一起。
她看不见的地方，时郗右手双指并拢，嘴唇微动。随着咒语吐出，洞穴石壁上的藤蔓“嗖—”地飞进她的左手。
时郗没有迟疑，带着灵力的藤蔓向黑气不断甩过去。
“不对劲。”
不多时，时郗额头微微冒汗，她察觉到自己灵力已接近枯竭，然而黑气并没有任何显然的痕迹。
反而因为她俩的打斗，被分散地越来越多了…
“哈哈哈哈哈哈—”
“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大师姐~”
一阵阵尖锐刺耳的嘶吼径直往两人耳朵里钻，林妤头一阵一阵疼，她来不及向后看，也没空回答，只道：“你自己注意。”
说罢，右手的剑“铮”得一声回到剑鞘。
她右手一翻，一个金色莲花状宝物已然落在手中。
随着灵力的不断注入，霎时间，一团巨大的白色光晕自莲花瓣散开，随即迅速分散，追着缥缈的黑气。
时郗感受着头疼的减轻，看着缠斗在一起的两团气体，瞪大了眼睛不忘夸赞：“师姐，你这宝贝好厉害！”
林妤没有答话，只是紧紧盯着洞口。她将宝物向上一扔，迅速拔剑挥向洞口。
“砰—”
“师姐小心！”
林妤只顾着洞口飞过来的巨石，没注意身后从黑气中伸出来的一只利爪。
等听到时郗的提醒，她一转身，周遭已经聚满了黑气。
每一团里都有一只利爪同时抓向她。
无数团黑气形成一个包围圈，将林妤紧紧围住，严丝合缝，白气则围着黑气，无法再回到林妤身边。
双方大有一种同归于尽的态度。
林妤抬手，宝物重新回到手中，她面色严肃，心知这又是一场硬战。
这魔物确实聪明，知道白气回不到自己身边，就得不到灵力补充…
时郗这会儿倒是没有危险了，看着被层层包围的林妤，她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瞬间，她好像想到了什么，闭眼，嘴唇微动，洞中像有一阵风吹过，藤蔓上的绿叶源源不断向时郗飞过来围住她。
时郗仍旧双指并拢，最终念念有词，飞快地在空中写了几个字，绿叶变成叶针，随着她指的方向飞过去。
“破—”
无数的叶针带着一丝丝白气穿过黑气回到林妤身边。
林妤眯了眯眼，手中莲花的光晕越来越大，逐渐在空中幻作一朵莲花，缓缓地将黑气吸进去。
“啊！”
“啊—”
一阵阵刺耳的尖叫在林妤耳边响起。她知道这是被吞噬的魔物，硬撑着没捂住耳朵，而是快速抵挡从石壁不断飞过来的碎石。
时郗也听见了嘶吼，她没撑住，“哇”地吐出一口暗红的血。
林妤想也没想，抓着时郗的衣领，闪身将人带出去。
两人刚走，刚才的洞穴就“轰”地一声坍塌。
林妤御剑而行，突然发现被自己拎着的时郗已经好久没说话了。
她心中微颤：“时郗？”
无人应答。
她低头一看，时郗嘴角挂着血，早就昏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