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祁沐白那天，是个晴光暖阳的午后。
巨大的落地窗外，京北澄澈如洗的蓝天和温旭春风相映，斑驳光影洒在医院病房内，晒得人暖烘烘的。
可此刻病房内的气氛却异常冷冽。
“你们医生怎么看着的！我就把孩子放这一会儿，脑袋上就多了个大包。”
“花钱是请你们看病的，不是来旧伤添新伤的！”
充满消毒水味的医院里，鹿泠笙刚帮两个受伤的儿童处理好伤口，放下棉签和碘伏，儿童母亲就冲过来对她大声质问。
字字责怪抱怨。
“我们医生只负责看病，儿童打架受伤……”小护士看不下去，正要说话，胳膊却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碰她的人正是深陷这场混乱的鹿泠笙。
鹿泠笙脱下一次性手套，温和安抚，“您放心，我已经检查过了，没什么大事，只是一点皮外伤，过几天就好了。”
“只是一点皮外伤！没什么大事！说的轻巧，合着不是你们的孩子不心疼！”
“我儿子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赔的起吗？”
鹿泠笙太阳穴突突疼:“鹏鹏妈妈……。”
“我不管，你们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交代，否则，我就告的你们医院办不下去。”
说完，连给鹿泠笙反驳的机会都没有，牵着她儿子就离开了。
砰的一声，病房里重新陷入死寂。
“……”
“鹿医生，你没事吧？”小护士小心翼翼问。
“我没事。”
刚那通鸡飞狗跳，女人除了嘴上不饶人外，手上功夫也不弱，鹿泠笙胳膊被抓了几下，力道不轻，白皙皮肤上很快浮现红痕，渗出鲜红血珠。
光看着就揪心的疼。
小护士可怜地看向她:“鹿医生你胳膊流血了，我帮你处理下吧，小心感染。”
鹿泠笙低头扫了眼，三道红痕，“不用，我自己来就行，刚谢谢你来帮我。”
小护士轻笑:“鹿医生你别这么客气，上次做错事，还是你帮我向主任求的情，想感谢你一直没机会。”
“不过鹿医生，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理，看病人那边不是会轻易善罢甘休的性子，主任又是个……。”
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鹿泠笙很快清理好伤口，又用纱布包，一套动作下来干净利落。
“走一步看一步吧。”
反正不会站在她这边，鹿泠笙心知肚明。
“鹿医生，主任让你过去一趟。”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鹿泠笙叹口气，起身离开。
……
“你知不知道，人家家属都闹到我这了，扬言要举报你，让我撤了你的职。”
刚走进办公室，就听见主任足够响彻整个医院楼道的训斥声。
鹿泠笙把门关上，垂眸站在一边没说话。
主任气得额头青筋突跳，“实习时不是都跟你们说了吗？现在医患关系紧张，不管什么冲突都先安抚好病人和家属，你倒好，不仅关系没缓和，还让人家跑我这举报你。”
鹿泠笙无奈道:“主任，这件事错不在我，您应该先了解事情经过，我可以接受医院调查。”
主任摇了摇头。
他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刚叫鹿泠笙过来时，就已经知道了。
事情起因很简单——两个小孩在病房玩耍，一个孩子抢了另一个孩子的饼干，两人推搡了起来，不小心磕到了墙角。
鹿泠笙正好去查房，见状赶紧跑过去查看伤势。
结果就被家属诬陷是鹿泠笙看护不力。
明眼人都知道这件事不关鹿泠笙的事，可偏偏家属一口咬定就是鹿泠笙的责任，她是主治医生，孩子在医院受伤跟她脱不了干系。
主任这种事见多了，知道她心底委屈，可也无能为力。
“我也不是责怪你的意思，这件事我也清楚跟你没关系，可小鹿啊，现在事情摆在这，不是一句处理不当就能解决的，要是闹到院长那，你知道什么后果吗？别说保下你了，我这个主任也难辞其咎。”
鹿泠笙张了张嘴，“主任，我……”
“你不用说了，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
主任推了推黑框眼镜，打断她的话，“学医不容易，我也是看着你进医院的，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走到今天我都清楚，你甘心职业生涯就这么毁了？小鹿啊，我也是为你好，听我一句劝，先别纠结谁的错了，看能不能先安抚双方家属，尽量私下解决，我们医院也好降低影响。”
闹大了医院不会保她。
鹿泠笙一早就清楚，但她不甘心。
垂在身侧的指尖被攥的发白。
半晌，她才开口，“我知道了主任。”
“行。”主任点点头，“你手上的工作先交给小许，我安排两家家属坐下聊一聊，你好好想想怎么道歉安抚家属。”
……
“鹿医生，你吃这么少，确定下午有精力应付那对胡搅蛮缠的夫妻？”
“我们可都听说了，骂人的声音高到能把医院顶给掀翻了，连主任都给惊动了。”
“对啊，你还是多吃点吧，万一下午另一个孩子的家属也是个难缠的，你单枪匹马一个人怎么应付得过来。”
同事见鹿泠笙餐盘里只有零星几片菜叶，都以为她心情烦闷，纷纷上前安慰。
但她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是因为胃病犯了，才没胃口吃饭。
她笑笑摆手，“没事，我最近在减肥。”
说完她端着餐盘独自找了个位置坐。
身后隐约还能听见同事唏嘘的议论声。
鹿泠笙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米饭后，腹部处传来密密麻麻的撕痛感。
胃病是多年的老毛病了，本以为像以前一样喝点热水，忍忍就过去了，却不料比她想象中严重。
胃部的绞痛慢慢传遍四肢，鹿泠笙维持不住坐姿，抬手将餐盘放到旁边位置上，头埋在臂弯处。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来电显示——妈。
指尖顿住，秀气的眉头也少见的拧起来。
接连打了三个电话，鹿泠笙才接通电话。
“你忙什么呢？慢吞吞的，给你打了几个都不接，是不是因为不想相亲，故意不想接的。”
“没有，我就是有点不舒服。”鹿泠笙有气无力地应道。
“不舒服，怎么了？”
“就是老毛病胃疼。”
“别整天光想着工作，也要多休息，你是医生，其他的妈也没什么好嘱咐你的，晚上我去中药铺再给你抓点养胃的药，记得按时喝。”
母亲关心了几句，便将话题转到正事上，“对了，你陈阿姨介绍的对象，你看了没，条件各方面跟你都挺合适的。”
“医院工作忙，我没时间也没精力去相亲。”鹿泠笙打断母亲的话。
“你是没空，还是根本不想去相亲？”
“妈，我真挺忙的”鹿泠笙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母亲哽咽的声音。
“妈也不是非要催你结婚，你今年28了，妈也老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独自把你拉扯大不容易，唯一的愿望就是想看你成家。”
“为了你的婚事妈没少操心，整宿整宿睡不着，这次还是看在和你陈阿姨多年交情的份上，才给你介绍的这个。”
鹿泠笙胃部又传来刺痛，她捂紧肚子。
“你就去见一见，合不合适以后再说，行不行？”
冰冷的无力感蔓延至全身，鹿泠笙有一瞬间觉得呼吸不过来。
她只想赶紧结束通话。
“妈，我知道了，相亲我会去，我还有事挂了。”
如果答应去相亲，可以躲避母亲的唠叨，鹿泠笙愿意这样做。
休息了会儿后，胃部的疼痛逐渐消失。
鹿泠笙松开捂着肚子的手，坐起来，就听到有人喊她。
“笙笙，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来人是跟她同一个科室的许医生，许曦晴，今天临时帮她处理工作。
“我没事，怎么了？科室里出什么事了吗？”鹿泠笙抬眸看她。
“主任让我来找你的，让你赶紧回去，川川家属来了。”
这么快就来了？
“你快点跟我来吧，警察都来了，这下你恐怕惨了，川川舅舅居然是祁沐白，看到是他时主任都吓了一跳，听说院长知道后，也连忙从外地赶回来了，你赶紧过去吧。”许曦晴催促道。
祁沐白？
鹿泠笙在心底默默念了几遍，总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听过。
却一时想不起来。
“你不知道吗？祁沐白就是那个财经网上最年轻的，一手创办卓越的互联网大咖，身价百亿，有颜又有钱的成功人士。”
“人家可不是我们能得罪的，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听说对方知道后勃然大怒，叫了一整个警局的警察过来，现在全围在办公室门口，主任吓得胆子都要破了。”
许曦晴一边拉着她，一边满脸担忧，鹿泠笙心情也烦躁起来。
那股莫名的熟悉因烦闷也未来得及抓住。
直到她来到办公室门口，隔着憧憧人影，看到男人挺拔的身影。
忽的，那个青葱岁月里永远出现在大榜第一名的身影，跃然纸上。
祁沐白，天之骄子，高中无数女生的白月光，老师眼中最优秀的学生。
他穿着一身烟灰色西装，精致落拓的灰条纹打成平整的温莎结，泛着柔软真丝光泽，下颌线干净利落，镜片下那双狭长的眼睛清亮，矜贵又不失随和。
只是与印象里不同的是，他清绝的五官褪去了少年的稚气，越发硬朗利落，姿态闲适坐在柔软沙发上，面对满屋子的医院大咖，他也只是微笑颔首，云淡风轻，丝毫不见一丝慌乱。
反倒是常年医院一把手的主任，战战兢兢连忙弯腰给他倒茶，生怕怠慢了对方。
“我们医院照顾不周，出了这样的事，还麻烦祁总您亲自跑一趟，真是实在抱歉。”
“您放心，医院马上安排最好的医护人员照顾川川，等鹿医生来了，我也好好数落一番，让她给祁总赔不是……”
门里门外站满了人，从鹿泠笙的角度看过去，大约十四五个人，个个高大挺拔，其中还有六位警察，气氛莫名紧张严肃。
“祁总，我们绝对会给您一个满意答复。”主任扫了一圈，低声下气道，“就是这些人，能不能先离开，我们私下好好商量。”
“您看，这一群人围在这，病人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对我们医院影响不好，对您个人也会不利。”
祁沐白唇边依旧挂着温和有礼的笑容，手指微曲接过茶盏，双腿交叠，斑驳阳光映在他脸上，说不出的矜贵柔和。
“主任说的是，是我唐突了。”
“哪里哪里，是我们医院太小了，还望祁总多担待。”主任早已汗流浃背，白色衬衫从后背湿了大半。
他侧头看了眼，屋子里穿着精致西装制服的人抬步离开，应该是他的贴身保镖，但几位警察们却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主任踌躇道:“祁总，我们私下解决就好，还是别打扰警察……”
“孰是孰非，不是主任和我个人说的算，应该交给警察来评判。”
温和清润的嗓音响起，似三月春风，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压迫——
“主任，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