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叶被收容进内务部总部的单人套间，房间内的所有物品都是记忆棉做的，墙壁也铺了厚厚的记忆棉，同时有各种传感器，除了卫生间，摄像头也到处都是，包括床底。

总之，自杀是不可能的，联络也是不可能的，有可疑的行为会立刻引来看守。

桃叶百无聊赖，她睡醒吃了饭，活动了会，又睡了，她把大脑放空，眼下根本不想思考。

毕竟想了也没用，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没有了，克隆也好，大脑复制也好，AI也好，全都不是原本的人。不是会夸桃叶是好孩子，不是会加班给桃叶回答问题，不是会莫名其妙为桃叶去死的风清扬了。

不明白啊，为什么会做到这种地步？桃叶扪心自问，若是沐雨和苏燃呢，她会为他们做到这种地步吗？答案是不会吧？她就是这么自私的人啊！怎么会有人为了她这种人付出生命啊？

想不明白。桃叶坐起来，趴下床，忽然凑近盯着摄像头，摄像头猛地一抖，桃叶像是看见监视人员被吓的模样，哈哈笑起来，又忽然像是断电的机器人一样，恢复了面无表情。

桃叶叹了口气，开始做瑜伽，她实在太无聊了，但是跑步是不可能的，激烈运动是致死的，只有扭成麻花吓人还有点乐子。

门所在的墙壁忽然变成透明，金鸡独立的桃叶和墙外的人面面相觑。

桃叶尴尬地恢复站立，打量着对面，来人穿着一身白色镶金边的礼服，黑发黑瞳，是典型的东亚人，剑眉星目，虽然不是桃叶的审美，但也称得上好看，此人单手托着下巴，玩味地看着桃叶，手上戴着手套看不出是否经过机械改造，而腿是白色的机械腿。

“呃，您是……”桃叶已有猜测，但是万一猜错更尴尬，不如假装没认出来。

“帝国皇帝，李世玄。”李世玄勾了勾嘴角，打量桃叶的目光就像古德里安，充满了上位者的居高临下。

“……陛下。”桃叶恭恭敬敬地行礼，挑不出错。

“你杀了风清扬，为什么？”

“因为不杀他我会死？”桃叶反问。

“这很难令人信服，你不过是个内务部新人，他却是内务部黑客头子。”

“他和你想的一样，觉得我是新人。但事实是，他老了。”桃叶冷冷道，“而我还年轻。”

“轻敌吗，风清扬那种人也会轻敌？很难想象。”李世玄感慨。

“没什么好想象的，我们可以试一试。”桃叶嘲讽，“看看您会不会轻敌。”

“你不满？”

“我帮您重置了权限，替您杀了叛徒，而我得到了什么？”桃叶摊手冷笑。

李世玄沉默，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就在桃叶觉得他是不是神经病发作了的时候，他忽然开口。

“你能胜任风清扬现在的位置吗？你有他强吗？”

“风清扬是现在才开始胜任他的位置？他在我这年龄有我强？”桃叶抬头，双瞳直直地看着皇帝。

“不错，但我凭什么选你？雷诺会更听话。”皇帝眯着眼说。

“雷诺？他连外围控制室都抵达不了。哦，我下次也不一定能抵达。”桃叶威胁道，她是唯一抵达外围控制室的人，皇帝如果还需要重置权限就必须给够她奖励。

“哼，即日起，桃叶兼任内务部第七席。”皇帝笑了下，“不过，如果雷诺在，我一定不会把这个位置给你，可惜，他死了。”

“他死了？死在机房里？”桃叶讶异地问了句废话。

“风清扬没告诉你？”

桃叶耸耸肩，说：“可能他没来得及。”

过了一秒又反应过来，她惊呼：“什么？是风清扬杀死雷诺的？”

皇帝看了桃叶两眼，对一旁的守卫说：“可以了，带她办手续出去。哦，对了，今年你先跟着古德里安，明年给你配部下。”

“哦，好。”桃叶点点头，从打开的门出来，跟着守卫去旁边的办公室，半路她回头，皇帝已经不见了踪影。

桃叶心不在焉地完成手续，领了个终端，当着守卫的面，把GPS定位直接拆出来，徒手改了几个回路，平静地戴上。

桃叶走在第一区的马路上，回头看了眼跟踪的人，又转头继续走，上了地铁，转了两圈，叫了辆出租，又转了两圈，在商业区走了会，又随便坐了辆车，小白已经顺利上线。

——主人，跟踪车辆已失去目标。

——根据实时聊天记录，他们是皇帝的人。

桃叶下了车，又走了一会，上了地铁，坐在地铁上发呆。现在是下午，工作的人还没下班，对面的玻璃窗反射出桃叶的脸，面无表情的死人脸，既不高兴也不悲伤。

升职的实感并不存在于心，风清扬的死亡也不着痕迹，她其实并不了解风清扬，桃叶只知道他设计了帝国电网智能系统，知道他写了很多系统智能管理的著作，知道逐风其实单论个人战力未必弱于阿尔法，知道影子骑士团的临时聊天系统和黑网最好用的洗钱系统都是逐风写的。

可她不知道作为内务部第七席的风清扬为什么加入影子骑士，她觉得风清扬这样的人不会死板地执行命轨的命令，猜测风清扬也不是所谓命轨的信徒，却来不及问；她猜风清扬觉得自己是比雷诺更好的学生，却不知道他希望自己实现什么，她要怎么做风清扬才不会失望；她……不希望风清扬死去，却也不愿意成为被牺牲的那个……她不知道这样的自己，是否已经让风清扬失望。

桃叶仰望着那辉煌的功绩，只觉得相形见绌，可她忽然着了魔一样的想了解风清扬的一切，可她却生不出一点动力去搜索，生怕看见他的讣告与帝国对他荣誉的玷污，她想起在机房时嫌弃风清扬讲的太多脑子过载，可现在她只后悔没有更认真地记下风清扬讲的每句话。

因为……以后没有机会再听风清扬讲课了，再也没机会问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了。

要是……要是……要是……回想整个过程，桃叶想不出一点逃生的机会。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对面窗户的人影露出绝望的神色，一滴泪水一闪而过。

苏燃满身疲惫，小白下午的时候告诉他，桃叶已经脱离监控了，但心情不好，把小白静音了，也没有回家。苏燃看着眼睛滴溜溜转的小白，知道AI可能想让自己去劝劝桃叶，但他还是坚持先安排好工作，那是桃叶和她的同僚冒着巨大的风险做出的调整，他得利用好这一切，才不会浪费他们的心血。

投放广告，投放募捐宣传，监督警察救护报警的原奴隶，开展演讲，和图灵社商议新增警用智械对更新条款的支持……

下班的时候，苏燃才询问小白桃叶的位置，但AI对他翻了个白眼，不肯说话。苏燃给桃叶的终端发了信息，没回，也去了一趟桃叶的公寓，门开了，没人，最后苏燃担忧地返回了自己的公寓。

打开门，客厅一反常态地仅仅亮起微弱的黄光，那是晚上入睡醒后才会有的光线，为了照顾处于黑暗中的双眼不会被过强的光线刺激。苏燃微微一怔，一眼看见蜷缩在沙发中心的人影，是桃叶。

桃叶安静地看着眼前，但却好像没有察觉苏燃的返回，她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似乎什么也不在乎了。

苏燃坐在桃叶身边，像过去很多次那样，轻轻的抱住桃叶，将她的脸按在自己的肩上。

“我没哭。”桃叶闷闷地说。

“辛苦了，小叶。”苏燃轻轻抚摸着桃叶的头发。

“我没有要求他为我牺牲……我……虽然，很害怕……很害怕死……但我准备好了。”桃叶轻轻地说。

“他是自己选的。”苏燃平静坚定地说。

“他人很好，很优秀……大家都喜欢他……我也喜欢他……他是我最好的老师……”桃叶开始哽咽。

“那你一定是他最好的学生。”

“可是，如果他活下来的话，或许能教出很多和我一样优秀的学生。”

“不会的，桃叶，没有人能和你一样。”

“……我不想他死……苏燃……我、我、我觉得风清扬比我更值得活下来！我、我不明白、我不觉得我值得他为我做这么多！我觉得他更值得活下来！”桃叶抓着苏燃的衣服，哇哇大哭，眼泪落在苏燃的颈窝，几乎浸透他的心。

“……可是小叶……风先生也是这么觉得，觉得你更值得活下来。而我……也希望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活下去……”苏燃的声音微微颤抖，他后怕地抱紧桃叶，无比庆幸于风清扬的牺牲，他的友人、他爱慕的女孩，差点消失于他的世界。

“我开不了枪……苏燃，我不想……我不想对着风清扬的头开枪……”

“……可是小叶，”苏燃轻轻叹气，“他一定很欣慰你开枪了。”

桃叶哭的更大声了，他的老师看着她心软，看着她说没有下次，最后笑着看她终于开枪。笑了吗？桃叶不知道，但她想相信苏燃，最后的最后，她一定稍微让老师放心一些了吧？

过了好一会，直到桃叶的抽噎停了下来，苏燃才轻轻开口：“风清扬得了脑癌。”

桃叶的表情空白了一下，眼泪又刷地落下，她埋头蜷缩起来，整个人都在颤抖。

但苏燃知道她不是愤怒，她只是更深地理解了风清扬，那位影子骑士的战士不想死在病床，不想脑子被癌细胞一点点侵占，变成傻子，或者在那之前暴露同伴，风清扬选择了他的死亡。

“是初期。”

“……说不定能治好。”

“所以，他为自己选择了这个结局，而你，帮他完成了。”苏燃拍了拍桃叶的肩膀，“你做的很好。”

“还有，桃叶，其他人也会告诉你这件事。”

桃叶缓缓地抬头，泪水横流的脸上，黑色的双眸已经变得坚定，她看着苏燃点点头。

“怎么样？还需要借我的肩膀吗？”苏燃凑近桃叶轻笑。

“不、不用了……我就是……就是……”桃叶擦了擦眼角，“有点……难过……那么好的人，死了。”

桃叶吸了吸鼻子，小声地说：“苏燃……我害怕，我怕他总有一天会对我失望，我能背负一个人的生命吗……一个那么优秀的人……”

“那交给我吧，我来实现你们的愿景，我来背负他的性命。”苏燃握着桃叶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心脏一下一下无比坚定地敲击着桃叶的掌心。

“……有苏燃在我身边太好了……”桃叶允许自己软弱片刻，趴在苏燃的胸口，听他的心跳，开始还稳定平和，渐渐却不由加快。

“那是你应得的，你的好让他们期待你，你的好让我们愿意陪着你，你所得到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苏燃抱着桃叶，忽然也开始紧张，他的回答有安慰到小叶吗，他能永远陪伴小叶吗？

“我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的。”桃叶抬起头微笑，属于她的责任，属于她的负担，属于她的期望，她不会丢给任何人，但真好，这一路有苏燃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