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誉逢喝必醉。
张士霄用两根手指堵着耳朵,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大:“小金豆儿是不是疯了,放一晚上了,这是要给月球轰下来吗?”
陈誉听到声音,只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引线就点燃了,驮着闫欣欣路过的大海一只手就把他从地上薅了起来,烟火炸开的声音掩盖了他的暴喝:“他妈的有没有人管了?点完不知道跑?”
闫驰张开双臂接住被丢过来的人,他微微侧着头,以防嘴里的烟烫着他:“他又不傻。”
陈誉迷迷瞪瞪的看过去,视线被那一撮红色的小亮点吸引。
闫驰把烟摁灭在旁边的大槐树上,仰头把烟雾吐张天空:“不行,你不能学。”
大海哼了一声,颠着肩膀上的小胖妞说:“咱不跟傻子玩儿,咱们的大呲花多带劲!”
闫欣欣扒着大海的脑袋把仙女棒凑在他嘴边点燃,一挥手她大舅舅的衣服上就多一个洞,闫驰糟心的别开眼,你带劲,你不傻,你把火源扛身上,你多聪明呀!
张士霄流浪汉一样的蹲在地上,犹豫了好半天才把拍的歪歪扭扭的烟花视频和新年祝福一起发了出去,然后看也没看的关机,把陈誉从他大表哥的衣服里扒拉出来:“来小金豆儿,烟花不好玩儿,我教给你放点厉害的!”
万家烟火在头顶炸开,头发花白的老人猛然从沙发上惊醒,电视机里穿着花红柳绿的年轻人随着音乐跳的正欢,她恍然想起多年前那个编着两条麻花辫的南方姑娘,她也像向阳花一样热烈,她总是黏黏糊糊的挽着自己的胳膊,用那种软浓浓的腔调说:“说好了,我们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互帮互助,天长地久!”
她看向那个小小的阳台,温差让玻璃变得朦朦胧胧的,就像她近些年日渐浑浊的眼眸。
“好,”老人喃喃的说,“说好了的,永永远远,天长地久。”
几天后,陈誉的演出进入最后的彩排阶段,一切都进展的那么顺利,连售票情况都比预计的高出很多,人们可能不太知道有一个十分厉害的舞者叫陈誉,但他们愿意在情人节这天花很少的钱看一场无伤大雅的演出,况且还有礼物收。
有少量的粉丝来到现场应援,热饮甜点不要钱一样的被送到她们手中,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甚至主办方还帮她们搭了避风的棚子,在那里领到的周边和应援物比她们集资买来的高级很多。
粉丝们第一次在温暖的透明房里应援,有挂牌的工作人员前来统计,如果场内空余位置富裕的话,没买到票的粉丝也可以凭社媒签到情况进场,已经买过票的则凭票免费领取亲签主题纪念册,粉丝们疯了,她们前一天还在痛骂陈誉的宣发拉胯,现又在感叹新团队或许垃圾,但实在有钱。
且有爱。
这种爱不高调,不张扬,温润绵长,像陈誉本人,只有爱他的人才能感受的到,亦如这次演出的主题,迎着星河,双向奔赴。
陈誉将星河穿在身上,缓缓从深空降落,他第一次在舞台上看向某个实质性的方向,那里有正在等待他的人。
那个人隐藏在黑暗里,眼睛随着光影流转,舞台上是自己亲手打造的艺术品,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
而他此刻,却在向自己宣战。
他太知道如何能让自己动怒了,从小便是。
他擅作主张的来到这个世界,擅作主张的长了一张那样的脸,多年前的那场事故,他被她们护在身下,那个视舞蹈为生命的女人后半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她最后死在阴冷黑暗的地下室里,他应该要感到内疚,他一生都会活在痛苦当中,就像陆曼那个愚蠢的女人。
她一定很后悔爬上他的床,破坏规则就注定要受到惩罚,她做错了所有,除了生下陈誉。
洁白的一尘不染的白色手套包裹住纤细修长的手指,他们优雅从容的搭叠在身前,在没人知道的地方将手心抠出一个血淋淋的洞。
好极了,他染了头发,还在身体上打了洞。
蔚蓝色的轻纱缀满了耀眼的细钻,静谧而悠远,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细腻到极致,像是畅游在深海的鱼,翱翔在天空的鸟,像灿烂的绽放在山间的花。
迷雾一样的蓝色头发慵懒随意的披在颈后,只比以往长了一点,但这是他在向自己展示叛逆的成果,如同那银色耳饰坠起的一整条的银河,他勾起的唇角一定在说:看吧,我在肆意操纵自己的身体,你一定想象不到我有多脏。
怎么可能想象不到,那个恶心的男人不是总是在宣誓主权吗,瞧瞧他多么得意,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他就坐在舞台下面最中央的位置,只要一伸手就能触摸到那片圣洁的衣摆,他脚踝上那条银色的脚链一定是他亲手绑上去的,他虔诚的吻过他的每一颗脚趾。
白手套颤栗起来,为什么神圣可以被侵犯?!为什么一点念想都不愿意给他留下?!
陈誉眼含悲悯,淋漓尽致的舒展着自己的身体,仿若生命中的最后一舞,聚光灯追随着柔韧的身姿,他在万点星空下旋转,脚上的银铃随着动作跳跃,然后他拖着梦幻一般的薄沙鱼尾腾空而起,消失在银河尽头。
最后的那些追光落在遥远的观众席上,陈誉可以很快的分辨出他想要找到的那一束,他们隔着人海对视,他轻轻的说,来吧,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眼中的悲悯散去,他隐藏在漆黑的穹顶之下缓缓抬起手腕,他的手稳极了,只要一下就可以。
如果我不能带走你,那我的爱人将永远处在危险之下,这是最好的归宿,我死在禁锢了一生的舞台上,你暴露在无所遁形的天光中。
只有这样,才能引你出来。
陈誉最后一次看向舞台下最中央的位置,男人眉眼弯弯,闲适自在的靠在椅背上,与往常一样。
他很想回应他一个笑容,尽管知道他看不到,可是那太难了,他已经燃尽了生命里最后一缕光,那些一把一把吃进嘴里的药根本就救不了他的命,他就是这样的一个烂干净了的人,不管装的再像,也只剩一个躯壳。
最后的这些日子绚烂璀璨,每一秒都是极致的欢愉,痛苦却从未离去,一切唾弃的不堪,割舍不下的妄念,都是催命的符,夺命的刀。
闫驰微微仰着头,他的眼睛里盛着星辰大海,和一个隐匿在黑暗里的他。
被消音器阻隔过的闷响先一步击穿陈誉身后的大屏,人们还没反应过来,陈誉就从穹顶掉了出来,巨大的衣摆在空中荡出一片绚烂瑰丽的海洋,扣动的食指根本来不及收回去,“砰”的一声,万籁俱静。
万点星辰枪口迸出,伴随着浩瀚的荧光,人群沸腾了,伸长了手臂去抓那些飘落的星海,只有闫驰,他依旧静静的坐在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闲适的托着腮,看向那个早已经预判好了的位置。
陈誉茫然的吊在半空,急切的寻找着什么,没人注意到在那个不起眼的漩涡中被摁下的黑色影子,他戴着一双与装扮格格不入的白手套,那是一种荒诞的诡异感,他们握着同样的精致的武器,只是一个射出的是子弹,一个是星河。
闫驰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从陈誉身上移开过一瞬,他悠闲的等待着,然后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咧开嘴笑了,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像是在说:看,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这么简单。
当陈誉在筹划着毁灭时,他在筹划着钓鱼,那个当费姓律师辗转离开海市的那一刻,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什么狗屁规则,没了这个趁手的臂膀,大鱼总会自己浮出水面,需要点耐心罢了。
陈誉愣怔的看了看手里的东西,与他之前那一把分毫不差,只是套筒上刻了一张顽劣的笑脸,像台下那人一样。
观众席再次沸腾起来,一个瘦小的女孩儿被高举过头顶,她的手里握着一颗闪亮的星,绑在陈誉腰上的滑索紧了紧,像是给了他某种信号,然后他再次被拉了出去。
闫驰起身,在他经过的轻轻托了一把,只一瞬间,手里的东西就换成了一个奇特的圆球,那是一个打开的首饰盒,星球形状,里面放着一对镶满了华钻的手表,表盒上刻着本次演出的主题:星河奔赴,愿你美满安宁。
陈誉像误入地球的精灵,表情空白的飞越人海,他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么无辜,但身体已经条件反射的做出反应,戴着银链的小腿高高翘起,以一个向下飞天的动作将那对手表送到她手上。
闫驰微笑着,透过光影人海看到多年前逆着人流向前的少年,他在黑暗里摸索了好久才从地上捡起两朵被踩的肮脏的绢花。
每一个有爱的人都值得被爱,哪怕世界都化为焦土,也依旧会有人在你心上开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