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猎猎,掀起半边帷帽,林越舟能听到树叶之间的触碰声,石子卷入车轱辘又被抛却的声音,就是听不见前面骑马的书生出个声。
她这人话密,可你要不搭腔,她也就不讲了,热脸贴冷屁股这事,谁爱干谁干。
抵达岳县时,城门未关,岐州地界生意往来者多,城门开得早关得迟,一般到这时候,守卫都松懈得很了,讨论到哪小酌两杯才是正紧事。
夯土城墙渐渐显现,墙体破洞林立,坑坑洼洼一片,刻有“岳县”二字的石匾不知被何物崩掉了个角,确实是个破落样子。
林越舟丢掉缰绳,蹦下马车,熟稔地跟守卫打了声招呼, “何鑫,来搭把手,贩私茶的,给县令送去。”
“可以啊,又抓一批。”
她撞了撞名叫何鑫的守卫肩膀,双手比了个“八”,眼神得意, “八贯啊,少一个子我都不干的。”
“得嘞,等明日账房先生上值,您就去县衙取去。”
进了城,四人前前后后地走着,月辉铺地,街道静谧,没有时安想象中聚作一团的饥民,也没有腐臭连天的饿殍,只有亮着黄白纸灯笼尚未打烊的客栈。
林越舟一把扯下帷帽,松开银铃,仰天长舒了口气。
时安牵着马,手不停地顺着鬃毛,眼神却牢牢钉在女子身上,丹凤眼,高鼻梁,鼻头小巧微翘,发丝倾泻如注,跟人一样洒脱。
“你就这样露了脸,无碍?”
她转了一圈,发现是后头的书生在讲话。她还有一个优点,不咋记仇,既然你开了腔,她就会搭理你。
“总没有叫好人遮住脸过日子的说法,那多寒好人的心。”
时安嘴角略有松动,这话里话外的好人都单指她一人吧, “那打斗时何必戴着帷帽,事后又干嘛蒙住他们的眼?”
“不是所有人都配见到好人面孔的,至于帷帽,你不觉得打起架来随风飘逸的丝纱会让自己显得很酷嘛?”
“再说了,能把女匪和我这张脸对上的人不多,若是明日就有人来寻仇,我也知道该把这笔账算在谁头上。”
话毕,她微抬下巴,一侧眉毛翘起,笑里无故带了几分邪气。
她讲话时有一股认真劲儿,要不是小九开口,时安差点就信了。
“师姐你又瞎讲了。”小九拿着碗勺一跳一跳的,石大背着铁锅风尘仆仆地跟在后面, “我师姐不怕仇家寻,今晚她没露面,但你们露面了啊,要是他们日后找上门来,你们还能把她供出来脱身呢。”
时安额角一跳一跳的,供出来?脱身?这是把他们当什么人。
林越舟没注意到他的反应,她的注意力全被石大吸引了过去,忙上去拍拍石大肩头,接过铁锅,衷心赞许道: “你这书童不错,眼里有活。”
石大叫苦不迭,明明是一样的青衣长袍,怎么都把他当书童?
林越舟看他们初来乍到,没个落脚地,好心介绍, “今日你们多有相助,我就帮你们省些银钱吧,这条道直走两里路,右手边有家柳家酒肆,二楼可以住宿,便宜实惠,这里离京城还远着呢,口袋里有两个子也省些花。”
石大掂了掂怀里的金饼,煞有其事地点头, “嗯,省着点。”
甩下自己的“好心”,林越舟带着自己的小师妹扬长而去,一溜烟地没了影。
岳县乍一看还算得体,可脚下的石板路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怎么地,高一块矮一块的,时安的身形也跟着变换,一不小心就容易打个趔趄。
“公子,这岳居客栈看着不错,要不就住这吧。”
时安心无旁骛,目光聚在脚下笔直的大道上, “要省钱,去柳家酒肆吧。”
柳家酒肆,没有牌匾,只有一根高高竖起的招幌,二层木质小楼,光是站在门口,就闻到了浓香醇厚的酒味。
时安眯起眼,眼神如鹰隼般扫视了一圈,支柱、墙体都有斑驳的掉漆痕迹,门口石阶露出底下石灰,大堂木板新旧不一…就是这扎起发,搭块白布在肩头的跑堂颇为眼熟。
“二位客官,一看就是住店的,里面请。”
林越舟弯腰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嘴角挂着笑,毕恭毕敬。
时安怀疑她这个姿势压根坚持不了多久,自己再愣着,白布就会砸到头上来。
他笑了,被气笑的, “柳家酒肆,姑娘家的?”
“欸,我就一跑堂的,不姓柳,你可以叫我越舟,也可以叫我跑堂的,随你。”
酒肆大堂不算大,里面摆着七八套桌椅,椅子倒翻在桌上,像是一天没有开张的样子,林越舟麻利地将他们手中的马牵到后方马厩中,喂夜草。
进门就是掌柜在噼噼啪啪打着算盘,四五十岁的模样,粉涂得很厚很白,梳了个包髻,见到客人露出八颗白牙,笑得比花还灿烂, “客官住店啊?两间吗?”
石大负责办理入住,时安在一旁踱步,酒肆不大,却也干净,大堂后方隔着布帘,还有个后院,柜台后面摆着各式酒坛,应该主营酒业,生意不好,才把二楼辟了出来,做客房,掌柜伙计的就搬到后院去了。
“二位客官,可要酒菜?两碗小菜,一壶小酒,三十文。”
时安点点头,又摆摆手, “不要酒,换成…” ,正巧看到林越舟喂完马回来,他顿了顿, “酒换成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