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人还没坐下歇口气,又被师姐甩了个活上身,她苦着张脸:真好。
师傅没真与“逆徒”置气,她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也知道她等会要去哪里。
“你过来,让师傅瞧瞧。”
师傅招了招手,她略带警惕地探过身子,果不其然,一记响亮的弹脑门落在她前额上。
毕了,师傅背过手去,站得笔挺, “午间记得回来用饭。”
她乖巧地点点头,带着包袱转身出门,小九茫然地看着师傅,问: “师姐要去做什么?”
“叙旧。”
师傅望向竹林,眼里带着一丝怅惘,突然,目光清明,转向小九,冲她招招手, “来,让为师瞧瞧你的《千字文》学得如何。”
......
出了竹林,又爬了几里山路,在一个小山坡的向阳面,靠着一汪清泉,有一座坟头,上刻着“林越舟之母连元霜之墓。”
这是一座衣冠冢,今天,是她母亲的忌日。
她将包袱取下,从里面拿出一壶酒,几个苹果、糕点,更多的则是纸钱、金元宝。
铜盆放在墓前,火折子一点就燃,成堆成堆的纸钱在瞬间化为灰烬,她一把把地放下去,看着它们被吞噬、淹没,化作自己的哀思随风而走。
平常嘴闲不下片刻的她,此刻,一时无声,只有火星与铜盆的碰撞声,风过清泉的波纹声......
半晌,她拿起酒壶,给母亲倒了一杯,自己则是掀盖直饮,半壶酒落肚,她才堪堪开了口。
“娘,我过得很好,真的!我啥样你还不清楚嘛,人见人爱,师傅好,师妹好,柳大娘和柳珂姐都好!”
“过两年,等小九再大点,能替我了,我就离开岐州,替你报仇。”
“我爹那个人居然抬了施姨娘做正头娘子,可笑吧,他抬了个杀人凶手,呵。”
“我有本事的很,以后就去外头剿匪,我不信找不到当年那伙匪。别看我那时小,我记得清楚,那人左手虎口处有七颗黑痣,我一定能找着他……”
再回来时,师傅闭着眼躺在藤椅上一晃一晃,身旁小九梳了一个丸子头正在扎马步,五官拧作一团。
她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四方小桌,毫不犹豫地奔向灶房, “我做饭去了啊!”
灶房中锅碗瓢盆俱全,不过大多都没怎么用过,师傅的厨艺...真是一言难尽,清水煮一切,寡淡地让人想啃树皮。
有时她在想,师傅这人,能文能武,唯独在洗衣做饭方面,像落魄了的王公贵族家的夫人小姐。
她从陶瓷小罐中抓出一把绿豆放入铁锅中炒香,再从水缸中舀水下锅,先煮绿豆,紧接着麻利地给老南瓜去皮去芯,哐哐哐地剁成小方块,水沸下锅,一起炖煮。
趁这空隙,又飞快地清炒两个绿叶菜,从腌缸中掏出泡了一月的白萝卜,酸爽可口。
灶房中她哐当哐当一阵忙活,最后一把白糖撒入锅中,搅了搅,完事。
“吃饭咯。”林越舟两手三碟,瞅了瞅额冒汗珠的小九,吩咐道, “小九,快,里面还有三碗南瓜绿豆汤,端出来去。”
师傅鼻子轻动,缓缓张开眼,身上还是一样的洁白纱衣,没等人叫,先走进灶房中拿了筷勺出来。
“这南瓜好,粉粉糯糯的。”
“甜滋滋的,好喝!”
“师傅,我前两日抓到两人。”
“嗯?”师傅夹起一块泡萝卜,并未感觉惊奇, “你不抓人才不正常,一天到晚地在外跑,当初在这山上,生跑出条小山路出来。”
“这次不一样。”林越舟吸溜一口南瓜汤, “那两人也是别人雇的,一个盐行老板在寻十三四岁的女子,要献给知州。”
师傅夹菜的动作一顿,眉头轻皱,旋即散开, “当官的大抵如此,身上藏匿着的秘辛全是些肮脏龌龊之事。你若想取那狗官人头,我帮你。”
她连连摇头, “没没没。”
师傅是个面冷心善之人,唯独面对戴官帽的,格外狠毒,自己这样都被叫做女匪了,师傅莫不是什么大魔头收山隐居避世来着。
“我打算先去岐州探听探听,也顺路看看州衙放粮一事。按理说,州衙的粮也供不起底下县乡这么多人,这县里怎么没听到放粮动静。”
“随你。”师傅搁下碗筷,眉眼淡淡地望着她,叮嘱道, “在外无论怎么闹,不要去跟官府纠缠不清,除非你能一击毙命,否则他们为自己手里那点权势,什么手段花招都使得出来。”
她本想随口敷衍两句,但对上师傅的眼神,郑重严肃,她敛去身上松散气,道: “放心!不轻举妄动。”
“行。”师傅掸掸素衣,起身,背手走进佛室里,留下她和小九两人四目相对。
小九见门关上,压低声音问道: “师傅天天吃斋念佛,怎么张口却是打打杀杀呢。”
林越舟摇摇头,她也曾好奇师傅在佛室里一坐就是两三个时辰到底在干嘛呢。
答案是,师傅手上拿的不是经书,不是佛串,而是一块玉佩,一块天青色双鱼玉佩。
她摸了摸腰间蓝色荷包,对小九说道: “你不懂,那是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