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领了个钦差的差使,开始南下。皇城根底下的官员他暂且动不了,但地方官吞进去的银子必是要全部吐出来的。
任惕守不急着大刀阔斧地把他们赶下马去,毕竟灾情为真,先让他们自己想办法筹银子稳住灾情,再将知州连同底下县令一网打尽,富余银子便可充作国库。
而在钦差现身岐州的第一日,各县县令终于收到严知州的信笺,纷纷开仓放粮,只是来领粥的灾民少了一大半,基本都是年老体弱、身患残疾的不便走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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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天上无云,晴得很。
林越舟没穿夜行衣,换回马夫穿的短打,头上套布巾,脸上蒙面。
有了前一晚的教训,她没随便翻墙头,而是趁夜色绕宅子溜达一圈,转到角门处,扣响铜环,压嗓子道: “郭老板送人过来了。”
知州平日里都住后衙,后衙中有妻眷,送人不能够送到衙署里去,必是在外有产的。时安说的这处西郊宅子地处偏远,占地面积极广,无邻里,看着像是那么回事,再诈上一诈,八九不离十。
里头没一会儿有了动静,边开门边说: “这次送来几个?大人对上次那批货可不是很满意嘞。”
来人还没见到外面光亮,眼前一黑,脑子一沉,倒下了。
“送上你奶奶我了!”林越舟将他丢至墙根下,拔出腰间草绳、粗布,捆了手脚,堵了嘴,往里走去。
宅子极大,除却普通的照庭、正屋、东西厢房、后院,加上缠绕不尽的回廊,还有假山彩亭。
她疑心自己花了眼,谁家还在宅子里灌了个湖出来?有个池子喂喂鱼、偶尔诗情画意一下就不错了!
又往后头走上一走,见到些光亮。
后院分成三个独立小院,东西共六间厢房,她透过窗纸瞧见厢房里的是大通铺,一间睡上四五个女子。
里面人都还没睡,天南地北地聊上两句,她也顺带听上两耳朵。
“大人这几日心情瞧着不大好,昨日正看着舞呢,不知发什么脾气,将席面一撒,满桌酒水吃食倒一地,热汤溅到隔壁那位手上,当下起个泡。”
“不能够吧,宁妹妹不是大人最喜欢的嘛,咱们都挨过打,就宁妹妹没有......”
“我们来了有多久,那位来了又多久,大人看我们早看腻了。听说她还是耕读人家出来的嘞,跟我们乡野间的能一样吗?不挨打是正常的。”
谈到这个,众人心头皆是一凉,谁也不是自愿到这来供人消遣的。
“哎,就这样吧,等我老了,皮肉松了,入不了大人眼了,兴许就能放我出去了。”
“瞎想些什么,你出去又能做什么,有手艺嘛?家里人靠得住嘛?找得到婆家嘛?我们这样子的,大人厌了也就弃了,放到外头也是让人瞧不起的......”
林越舟无声地叹口气,怎么放她们出去是一回事,她们愿不愿意出去是一回事,出去了怎么过活又是一回事。
倏然,隔壁院子里传来些响动,哭声中掺杂着茶盏碎地声,她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里面又议论起来。
“难道大人来了?”
“怎地又来了!真是烦人!”
“又没来寻你,你烦什么。就是可怜宁妹妹了,既不愿又想不开,每回都弄得院子里不得安宁。”
被子蒙过耳朵,她们权当听不见,更没注意到窗外有个人影闪隔壁去了。
响动声很大,院门外就能清楚听到里面吵闹声。
“你做什么又发脾气!我是短你吃喝了还是打骂你了?你入了我的府,我碰你一下怎么了!”
女子只是哭,间或吼上一句, “你再过来一步,我就割了喉,溅你一脸血也不让你近身!”
话说得惨烈,林越舟听不下去。
院门口守个婆子,她翻院墙进去,来到屋门口,顺着未关严实的门缝瞧见里面情形。
二人正对峙着,地上是打碎的花瓶酒盏,严峰正背对着门,对面女子就是她们口中的宁妹妹,很是斯文清秀,脸上满是泪痕,手里紧攥的碎瓷片抵着脖颈,鲜血顺着掌心流下,颇有几分烈性。
她摸了摸腰间短刀,心思一沉,或许真该如师傅所说,一击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