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嘛?窝棚区终于给拆了?”
脚旁放着一桶水,林越舟手里拿着擦洗地板的墩布,雨天的地板不比晴天,昨天光自己就拖泥带水地踩下十几个脚印。
“对啊!你在城里亲眼见着的,钦差做事多痛快,就我们这的小县令哪还敢困着灾民?”
“粥里没掺沙子吧?”
“没,我亲自监督的。”
一句男声打破了她们的交谈,赵平撑着油纸伞站在门外,细蒙蒙的雨丝斜穿过黑红公服,腰间却不见佩刀。
林越舟和柳大娘皆是一顿,柳大娘更是显得有些无措,官差上门,还被抓到正在背后说坏话,能轻易善了嘛?
她硬着头皮,权当什么都没发生,像招呼一般客人一样露着笑问道: “这位官爷,来用饭啊,快请进,小店啊别的不敢说,酒菜的味道是绝对好的!”
赵平定了定,朝她微微点首,踏入门槛后才摆手道: “不用酒饭,来盏茶可以吗?”
“......”
她怔了一怔,持着笑,手里做迎的姿势, “当然可以,官爷请进。”
大堂里空空荡荡,赵平望了一圈,走向角落里一张靠墙的二人小桌,路过林越舟身旁时,低声说道: “有事。”
柳家酒肆免费供应茶水,因此不比茶肆,没有太多选择,只一些杂茶末茶冲泡开来,解解渴罢了,谈不上风味。
她接过柳大娘手中的茶壶,宽慰道: “我去送吧,来找我的。”
柳大娘眼里更是一惊, “这...小舟你在外面没犯事吧?有事要跟大娘说啊。”
她心道:也不算犯事吧?从知州眼皮子底下放了些人,不过知州都死了,能有啥事。
“没事,大娘,你去后院歇着吧,这里我来看着。”
赵平笔直地坐在椅上,整个人绷着身躯,并不像来喝茶休息的人。
他的视线落在柜台边还在和掌柜交谈的林越舟身上...他们认识也有三年了,他却始终看不透她到底想做什么。
林越舟右手提茶壶,左手托盘花生米,眼神在赵平脸上游走,狡黠地笑道: “怎么,最近没给你送贼来,着急了?”
“有人在找你,你先坐下。”
因为赵平一向严肃,所以一开始她并未察觉今日有何不对,直到现在才意识到空气似乎有些滞闷。
“怎么说?”
赵平不会拐弯抹角,道: “有个叫林贤的商人在找你,他自称是你父亲。”
她早已在脑海中闪过各种可能性,寻仇的,报恩的,哪怕是钦差找她去看牙,她都不惊讶,但就是没想到会是自己十二年未见的父亲。
一时讲不出话来,心里像是有根弦被人扼住了,曲调癫狂又澎湃,回响在整个胸腔。
赵平给她倒上一杯茶,缓缓说道: “他找了戴县令,你虽不在户籍册子上,但戴县令派了整个班底出去,假以时日,能查到的。你若...不想认,这段时间还是出县避一避。”
赵平不知道她的过往,只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揭了县衙外的通缉令,悬赏五十两的江洋大盗。
五日后,一个戴着帷帽的姑娘带来了人,领走了钱。
她好像居无定所,来去如风,又十分缺钱。赵平跟踪过她,被她发现了,他不善言辞,她嘴下不留情,二人却在惩奸除恶一事上出奇得一致。
不管怎么说,她记得自己的名字与过往,却没有选择寻找自己的父亲,哪怕是现在,她都在犹豫。
赵平是吃百家饭长大的,知道并非所有人都有慈母贤父。直觉告诉他,林贤不是贤父。
突然,对面轻笑一声,道: “不必,三日后,你带我去找他。呐,这个功劳我留给你了,估计我得离开这了,你有事没事的多来这家酒肆外面转转,帮我照看一下柳大娘她们。”
赵平依旧面无表情,一口饮尽还带些烫意的茶汤,喉头滚动道: “好。”
外面刮着狂风,密密的小雨似断未断,打在脸上如针扎一般,她望着赵平的背影消失在雨中,心绪不断翻滚。
柳大娘见他们只讲两三句话,小舟表情难得严肃,心中不安得很, “小舟啊,是出什么事了嘛,你要跟大娘说啊,不要憋在心里,在大娘心里,你和珂儿、韵儿都是一样的啊。”
“嗐!柳姨,我能出什么事?店里没银子了吧,你等着,我给你搞银子去。”
林越舟笑得灿烂,眼里看不出丝毫苦涩,掀起布帘进后院,躲进房间里。
雨日白天,没点灯的屋子里弥漫着黑暗的阴影,她拧了拧灯芯,点亮油灯,一灯如豆,映照着屋子角落更加昏沉。
出事那年她六岁,奄奄一息,是师傅救了她,身子骨养了两年才算养好。
当时马车卡在悬崖边,家中护卫忙着跟流寇厮杀,无人顾及得到她们。
她和母亲想呼救,却见不远处的施姨娘往这边行来,本以为是救命稻草,不曾想对方缓缓伸出的双手并非为救人,相反,摇摇欲坠的马车剧烈晃动起来,不及她喊出一声“救命”,整个马车失控地滚落下山崖。
两年时间,师傅替她写密信给林家,也打听到许多关于林家的消息,彼时江州大户初到京城并没有现在这么盛的风头,消息的探询也费了一些周折。
不过有一事却是真真切切地,父亲收到揭发施姨娘推车下山的密信后,并无任何表态,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他抬了施姨娘为正头娘子。
那时,她才刚刚能借着拐杖下床走路,她不知道父亲找了母亲和自己多久,大概半年?
最多也就一年时间吧。
此后,她不再心系林家,而是一心跟着师傅学本事。
林越舟敛了敛心神,长吁一口气,望向挂在墙上的棕毛蓑衣,心道:才刚刚沥干,又要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