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贤忙着与堂弟、弟妹等人叙旧，没见着这一幕，施绾柔微微挪动脚步，笑容愈发可掬。

伸至半空的手倏地垂下，看着林昔泽的背影，她的眼皮剧烈一跳，坠崖时，林昔泽五岁，不知道他有没有见过施绾柔那双罪恶的双手。

“越舟姑娘，你怎么愣在这里不上车？”宁语琴手中提着药箱，面带关切之色。

“走吧。”她回身望了望，阿虹背着个大包袱，步履蹒跚， “阿虹，你背的啥？这么重？”

“是你的剑、刀和一些小东西啊，越舟姐。”

“这么重？”她不可置信地往前走几步，一把接过，轻轻松松地斜挎在肩上， “好了，走。”

两对夫妇各乘一辆马车，林昔泽兄妹二人坐一辆，林越舟单带着语琴、阿虹乘一辆，余下一辆留给时安、石大和华医师。

阿虹看什么都新鲜，马车里宽阔无比，里头置着锦缎坐垫，壁板上也铺着层绒垫，靠上去软软绵绵，她扯了扯林越舟的衣袖，讪讪道： “越舟姐，以后有啥活你还是叫我干吧，白吃白喝的我不安心。”

宁语琴也在一旁附和道：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知道越舟姑娘无意驱使我们，但也别惯坏我们，这些日的新衣、米粮、肉食哪一样不需要白花花的银子，林家不差钱，但这些钱我们受之有愧，而且你屡次三番救我们于水火之中，这份恩情更是无以回报。”

她笑着拂起锦帘，清风微扬， “谁说进林家过的是安生日子了，船上的事只是个开端，你们安心待着吧，不会闲着的。”

锦帘飘动间，窗外有个葛布麻衣的妇人急切地张望着，企图窥得轿内所坐之人样貌，林越舟正闭目养神，半掌搭在窗沿，没见着这一幕。

......

月色正明，庭院砖石上铺洒着一层银辉，这场接风宴林羡知办得十分热闹，林贤为数不多留在江州的亲戚基本都在这场宴席中，什么表侄叔伯、姑婆胞叔，近的远的，也不管他们记不记得，纷纷携礼上门。

而林越舟的回归更是意外之喜，众人拉着她话长话短，不住地恭维，一场饭吃下来，菜没几个落肚，脸倒是笑得僵了。

在喧嚣热闹的推杯换盏中，时安这一桌显得格外安静，都是老熟人，大家不必靠高谈阔论，倾洒酒液拉近彼此感情，光是船上那一遭，就足够他们信任彼此。

终于，以林贤一头趴倒在酒桌上为止，他们总算愿意松手放人回家。

林贤垂头被人搀扶着，一步一个酒嗝，大家熙熙攘攘地出来相送，林越舟推拒不及，腕上又多了两个白玉绞丝镯。众人事先不知林贤寻回长女一事，不然还要多备上一份礼，就不用像现在这般摘下身上稍显名贵的首饰塞到对方手中。

一入马车，林贤瞬间高抬头颅，绕了绕肩，道： “回去后把礼都记下，明日让元胡从岐州货物土仪中挑些相当的送回去。”

施绾柔见他绕肩不止，侧了侧身，握手成拳，在两肩上轻敲起来， “有必要嘛，我们也是难得回来一次，人家一份心意，收下便收下了。”

“礼没有白收的道理。”林贤一张脸从脖颈红到额头，说起话来却条理清楚流畅， “你也知道我们难得回来一次，平时极少往来，人家送礼图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

他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他这个夫人什么都好，既温柔体贴，又对自己千依百顺，唯独一点，终究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爱计较一些蝇头小利。

林家祖宅位于城西，与林羡知家相隔不远，车轮声辘辘，不到一刻钟，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大门前。

几日奔波，又经水匪一事，众人已是累极，无人在意这散发着年迈气息的宅院大门、漆体剥落的顶门大柱和里头古朴典雅的装饰格局，唯有林越舟心中百感交集。

“大姑娘，这边请。”

说话之人五十岁上下，一身暗紫色绣红边对襟坎肩，面容严肃，双眉绷得笔直， “老奴姓乔，大姑娘可以叫我乔嬷嬷，从今以后由老奴来教导姑娘一应礼仪规矩，院里丫鬟女使老奴已经替姑娘挑好了，大多是府中家生子，姑娘可放心使唤。”

“鲁嬷嬷呢？”

“老奴并未听过府中上下有位姓鲁的嬷嬷，姑娘怕不是记错了。”

“哦。”她若有所思地沉默了，自上船起，她便特地留意上上下下每一个家仆女使，回到家中，亦是如此，但没一个她眼熟的。

鲁嬷嬷是娘亲的陪嫁侍女，也是自己的奶嬷嬷，怎么都应算府中老人，结果现在别人告诉她府里并无这号人物。

乔嬷嬷引着她穿过垂花门进入后院，她边走边望，提灯端盆端碟的女使在她身边微一行礼又匆匆而过。

虽说林羡知已派人打扫过，但宅子毕竟许久未曾住人，真要重新住进去，少不了各处擦洗，添补物件。

庭院空阔，墙根石缝中无一杂草，甚至院墙周围还种上了应季花草，脚底青石板隐隐带有湿意，月光照耀下，透着亮光。

院子虽好，她却十分陌生，她在这宅子中只呆了六年，一直都是养在母亲跟前，还来不及拥有自己的独立小院。

打发走乔嬷嬷后，她随手找了个正在廊下打扫的丫鬟，问道： “你知道我那几个朋友被安排在哪吗？两个女子，都高高瘦瘦的……”

“姑娘，我知道。”丫鬟停下手中活计，圆眼扑簌闪动着， “她们就住在院子东边的厢房中，紧挨着的，都已经打扫过了，姑娘不必担心。”

“那还有两个男……父亲请的先生呢？”

“应该是由元掌家安排的，多半是在前院客室，元掌家做事最为妥帖，两位公子既是主君请回的，必不会怠慢。”

她笑了笑， “多谢了。”

她没注意到，得到她夸奖的小丫鬟笑容特别灿烂，小丫鬟名叫小珀，在船上本是后厨烧火丫头，出事时，和宁语琴、阿虹一道躲在屏风后，幸得林越舟搭救捡回一命，后便主动请缨要来大姑娘院里伺候。

当然，林越舟不记得对方，她想去娘亲院中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