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昔泽不屑地仰了仰脖子,轻哼道: “我七岁遍读四书五经,八岁行小楷、行书,不过一本《大学》,何需纸上黑字,皆在我脑中罢了,你尽管讲,若有不知的,我愿为先生解惑。”
“那我怎么一回来就听人说,有人寒窗苦读十年,在刚过去的乡试中还是榜上无名呢。”
林越舟没转身,但仅仅一句讥讽话语便能让林昔泽联想到她的藐视神态,不禁咬牙道: “大姐流落在外多年,又是女子,不知过的是什么日子,怕是许久都未摸过纸张了,粗鄙不堪之人对科考之事又知道多少,其义变化多般,岂是轻轻松松几句话就能过的?”
“再者说,时公子不也是及冠才中的举人嘛,再等三年,我想我跟时公子不会有何不同。”
她轻呵了声,自顾自地研起墨来,她这弟弟几斤几两,全府上下都很清楚,稍加打听便知得一二,被父亲逼着读书,考了两次擦边考上秀才后,再也无心读书,整日流连于花街柳巷,院中的通房丫头不止四五个。
时安将他们彼此间的互呛看在眼里,悠悠然开口, “《大学》开篇有云,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林公子既然烂熟于心,可知《大学》中的三纲八目?”
“有何不知。”林昔泽撑桌起身,走出位置,一步一步走向时安,朗声道, “三纲指的是明德、新民、止于至善三部分,所谓八目,哼,黄口小儿都知,无非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语音落地,他与时安只差一步,双眼毫不回避地直视着对方,眼里的傲慢轻视流露无疑。
“林二公子所言没错。”时安不动声色地继续道, “八目所强调的无非是内修、外治两方面,前四者属内修,后三者属外治。”
“你所说的并无甚新意,这就是你的全部本事了?”
林昔泽眼角眉梢吊起,欲转身离开学堂,面前之人又继续讲道: “而其中间的一环称作修身,与内修相连,便可独善其身,与外治相连,又可兼善天下。”
“林公子,我想昨日林伯父应有告知你今日的上学时间,并且在这学堂一日,无论我年岁几何,你都该尊我一声先生。你无故迟到,入学堂后更是目无尊长,行为不端,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言挑衅,你说你七岁读诗书,这十年间你所修的身便是这样一副妄自尊大、倨傲无礼的身嘛?”
林昔泽想反驳,话还在喉头又被顶了回去。
“此外,你当着外人面称你长姐为粗鄙不堪之人,此话于你林家有何助益?不过是损了她的名声,坏了你的口德,你又修的是什么目无长幼嫡庶之分的身骨?”
“林公子若无心学堂,大可离去,我自会向令尊禀明今日学堂所发生的一切。”
“你!”林昔泽心中又羞又怒,举起的手掌都在不自觉抖颤,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更可气的是,对方已拂袍坐下,不再看自己一眼,全然当自己不存在一般。
位置上,林昔泽俯视着他,气势上,自己却短对面一大截。
若真叫爹知道他第一日就冲撞先生,被逐出学堂,少不了又得挨骂禁足,江州城新奇花样多,好不容易待上一段时日,被关在府里,可真是吃了大亏了。
于是,他垂下手,改为一揖,两颊颤动,道: “学生无礼,冲撞了先生,望先生原谅,莫要与家父相言。”
时安握着书本,神色淡淡,道: “回座位上去吧。”
再一抬眼,正见坐在第一排的林越舟神采奕奕,眼睛瞪得大大的,宽大衣袖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蹿动,定睛一看,自袖中缓缓伸出一根大拇指,朝他狠狠点了三下。
他唇角微动,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转身回座的林昔泽瞥见这一幕,心中气焰更盛,尖利指甲快要划破掌心,一群蝇营狗苟之辈!
这堂课上到几近午时,有人来请各院主子用饭才算了了。
时安合上书本,肃声道: “明日依旧是卯时正刻上学,不可迟到。林二公子,林三姑娘,今日迟到,罚抄十遍《弟子规》,明日交上。”
林昔华乖巧应下,林昔泽憋着一肚子气,恨恨地点了点头,后头小厮过来替他收势桌上笔墨时,更是无端挨了他一脚, “什么狗奴才,走路声音这么响,扰了时先生清净,你担的起嘛。”
明眼人都听得出他的这股无名火起自哪里,小厮心中也明白,但只能垂首受着,等公子走了再收拾。
只见小厮拿起一个四角镶有碧玉的金锁小匣放入书箧中,时安蓦地开口问道: “这匣子里装的墨锭有何特殊?”
小厮一愣,恭敬答道: “是主君在岐州找老师傅研制的一锭岐墨,据说千年留香,万年不变色,更有高中的好彩头。”
“怎么,你看中他这墨了?”林越舟没带丫鬟婢女,自己正一本本收拾着。
时安摇摇头,只说道: “确实有些香气。”
“有吗?”她皱起鼻子,嗅了又嗅,犹疑道, “你鼻子坏了还是我鼻子坏了。”
时安不答,想起石大跟他提过的一件事,林贤搭小船逃生时,怀里还抱着个小匣子,正是四角镶有碧玉,锁扣为金。起初他们都猜测里面装着什么至宝秘方,原来只是一块墨锭,一块他为儿子寻的带有自己希冀的墨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