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一听，方才明白刚刚为何拦着方千不让进门，只要他进了医馆这门，无论是不是宁语琴抓错的药，在外人看来，答案都只有一个“是”字。
一抓药小郎马后炮道： “我就说这方老千不是啥好人，他那腿就是出老千遭赌坊打瘸的呢，这才得了个方老千的外号，竟敢讹到我们医馆头上！”
阿虹犹记着众人与越舟姐、语琴姐对峙的场面，没好气道： “刚刚不见着你说，现在你又晓得了。”
林羡知无意将此事扩大，只有些暗悔， “我这做叔叔的脑子转得没侄女快，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些名堂，只想着息事宁人先，差点害了宁姑娘和华医师。”
“管事的言重了，是我不该擅自插手抓药之事。”宁语琴低垂着头，面上讪讪， “那方千之辈定是听人讲这里有位新来的抓药女子，不甚娴熟，才起了歹心，究其根底，还是在我。”
方千诬她之事，起初她是不服也不认，可越听到后面，人群中的议论声让她心里越发不安。自己不过是跟着华医师学了几日，谈不上懂医术，此次自己是没抓错，可万一哪日错了一味药，要了人家性命，便是怎么赎罪都不够的。
因此，她自请退出医馆。
林羡知自是无异议，在他眼中，此事本就因这女子而起，倘若无她，方千不见得能想到这法子找到林家医馆头上来。
他只担心自己这位侄女怕是不肯，毕竟是她带回来的人，经此风波离了医馆，有失颜面，不料侄女没发话，一直不吭声的华医师蓦地开了口， “不成。”
华医师行医多年，哪怕在京中也是颇负盛名，十余年前，林贤几次相邀，他才入了林家的医馆坐堂，肩负林家主子们的身体安康。临到老了，也收下几位学徒，想把自己行医多年所得传承下去。
无奈底下三位学徒皆是资质平平，不过是想沾着自己的名另去别处谋高就。在船上遭遇水匪一劫后，宁姑娘在他一旁辅助，助益颇多，仅是船上几日时光，她便能根据之前处理过的伤者自主判断伤势，该用何药并嘱咐药物注意事项。
来医馆后，她更是勤勉好学，虚心求问，医馆内头一个来，最后一个走，便是用饭都拿着自己赠予她的《黄帝内经》不释手，如此一个从医的好苗子竟要因一小人之言放弃，不成！
宁语琴一愣，没想到老医师竟因自己开口挽留，撇过头去，双眼一下泛了红，自父母过世后，很久没有长者为她讲话了。
华医师撑着桌沿起身，慢慢抬手作揖， “林管事，不是老夫拿大，今日之事错在谁，想必诸位也看得明白。但若有人觉得此事错在宁姑娘，那老夫便要说道说道了。”
“我随林大东家南下又来江州，不过是暂留，闲在府中无事，来医馆坐堂，本意是分担一些繁杂事务。可近日城中都在传，京中名医坐镇林家医馆，引得不少病人前来，其他医馆少了患者，微词颇多，偏医馆借此时机提高诊金，将那些寒苦之士隔在门外。”
“老夫自认担不起京中名医这个称谓，若将来有一日其他医馆因此产生嫉恨之心，设法陷害，莫不成这罪责也要老夫来担？若是如此，老夫还是早日自请回林家，不添这桩麻烦了。”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几个小郎觑着林羡知的眼色不敢妄自张口，林羡知心里有丝不爽，然面上还是边笑边挽留道： “华老医师这是哪里的话，谁敢存着这份心思说您的不是。”
“宁姑娘也莫自责，这些宵小之言不必往心中去。”他顿了顿，神色一肃，问向几个抓药小郎， “诊金上涨一事，我怎不知？”
小郎们一愣， “......”不知道嘛？
“许是掌柜的没来得及禀报吧”
“改回去！”
“是，是。”
林越舟坐在小杌子上，手里抓着一把枣干，看着她堂叔和稀泥式的做法，嘴里嚼嚼嚼，等到手上空了，抖抖手起身道： “今天这事可以肯定药没有抓错，至于方千和那个游医算盘到底怎么打的，等衙门出结果。”
“经了刚刚一事，语琴心中有愧，不无道理。”她转向华医师，恭敬一揖，声音平稳和缓， “华老医师，我想语琴是该减少一下在医馆所待的时间了。”
阿虹蹭地站起，声若蚊呐， “越舟姐......”
“不然这样。”她眉梢上挑，合掌道， “正逢昨日家中学堂收拾好了，华老医师若不嫌麻烦，每日下午抽些时间到学堂来为语琴单独授课，我听闻从医要读的书籍很多嘞，什么伤寒啊，针灸啊，药剂啊，我们都不太懂，也帮不上什么忙。”
“语琴整日在医馆帮忙，光靠晚上那点时间自己温书，难！不如就减为半日，过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大家有什么活也别不好意思让她干。当然了，工钱也减半，你看这样行嘛，羡知叔？”
“自然...可以。”林羡知瞅医馆活字招牌华医师的脸色缓和了，也不去计较原先根本没跟宁姑娘商议过工钱一事。
“好！那大家各司其职，别全在这呆着了。”
安排完后，她同阿虹、石大一起走出医馆，宁语琴连忙追出来，裙摆摇曳， “越舟姑娘。”
夕阳当空，落日光芒穿插在熙攘人群中，宁语琴看着她清澈透亮的双眼，一时语塞，万千感谢之语凝为一个拥抱， “谢谢。”
林越舟轻拍下她背，淡然一笑， “嗐，多大点事儿。”
手划过肩侧，濡湿凉感刺激着指尖，再一看，天青色衫裙上一片鲜红，宁语琴惊道： “越舟姑娘，伤口裂了，先随我去里间换药吧，免得感染。”
她侧头看着肩上伤势，确有些撕裂痛感，不做推拒， “行，那阿虹你和石大先回去吧。”
“石大，你这几本书是买给阿虹的吧，你给她讲下，让她入个门先。”
如此，她才随着宁语琴走进医馆，不过谈话间的片刻光景，候厅内已重新坐满人，她匆匆扫了一眼，瞅见个眼熟的，上前问道： “你不是船上那个...很能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