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说来也巧,他们在这遇到了几次,最近两回,一次是她晕倒,一次是她捡猫。
正走着,他忽然想,下回要找她,干脆也别去什么培训机构了,来这撞运气的可能性还高些。
少女背对着他坐着,身上穿着不合季节的长袖长裤,身形却十分单薄,一头总是高高扎起的黑色长发这会都披散了下来。
那头垂在她身后的鸦黑长发,在顶灯下如那成色光泽极好的黑丝绸,他凝视着那头黑发,无声无息地走到了她的身后。
她并未觉察到身后的动静,仍十分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东西。
他并不着急出声,而是在后方静默地观察着她的背影,少女身穿米白色长袖上衣,她的脊背清瘦却端直,在宽松的衣服下十分显著。
这时,她抬起手来,宽松的袖子往下滑了一些,露出一截白皙的小手臂,也正是如此,他注意到了她手背上有一道极其突兀,不该出现的东西——
那是一道暗红,泛着紫黑还肿胀的伤痕,就像是一只狰狞可怖的蜈蚣,此刻正张牙舞爪地盘踞在她那截本该如白玉般无暇的手臂上,末端钻入了袖子深处,令人触目惊心。
他脚步一顿。
黑亮的眸中浮上冰冷的考量,随后目光定在了她那藏在黑发间若隐若现的纤细脖颈上。
她的脖子上有着同样触目惊心的红痕。
他很清楚,那是被长条物体抽打过后留下的痕迹。
那双浓密剑眉早已忍不住拧起。
她戴着耳机,手里拿着单词本,并未发现有人靠近,始终认真地背着单词。
垂眸望向她那将宽松衣料撑起的瘦弱双肩,平常她穿着合身的校服都已经很弱不经风了,现在这件效果更甚。
上回她低血糖晕倒,他上手抱过她,当时就惊讶过,明明她属于高挑的那一类,却瘦成这样。
他压下繁杂心思,注意力落在了那身米白色的居家服来。
他知道她的打扮虽不至于太讲究,但像这样随性的穿着倒有悖于她平日的作风习惯,随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底下的拖鞋。
他面色不改地盯着那露在外头的白嫩脚趾看了好一会。
多半是临时起意匆忙离家,不成想外头在下大雨,如此一来便能解释得通了。
他在后头站了一会,少女仍是没能察觉后头多了个人,直到一声突兀的轻咳响起,她愣了一瞬,回过头去。
这一回头,她左脸颊上的那一道狰狞的红痕直接暴露,那道淤伤比她手上的还要狰狞吓人,薄薄的皮肤被暗红的瘀血撑得鼓胀饱满,仿佛随时都会承受不住而开裂流血。
第一眼看到的时候,饶是他也愣住了,那伤仿佛会传染,像是转移到了他的脸上,此刻脸上和心里就像是被火炙烤灼烧着一般,又麻又疼。
她也愣了一瞬,但很快又偏过头去,她伸手拨了拨长发,低着头,有些欲盖弥彰。
他只失态了一瞬,很快便将所有情绪暗流都藏进了眸底深处,随后像什么也没看见一般,大步绕到沙发前头,不由分说在她旁边随性地坐了下来。
裴望舒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避开他的视线,下意识抬手又想拨头发,思量片刻后又把手按了下去。
她自然清楚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吓人,才有意用头发遮挡自己的伤处。
两人没有开口说话。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围绕着两人一圈的时间似乎停滞了。
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明明她从来不在意他人的视线,但这会却不想让他知道实情,甚至一度违背自己本意去遮遮掩掩的。
两人并排坐着,谁都没有开口说第一句话,她低着头,隐约能感受到自他身上的那股带着热意的湿气。
她不喜欢思考与学习无关的事情。很快,她便强迫自己摒弃杂念,继续集中精力背单词。
他看她一张小嘴轻轻张合,也没出声打断,反而自在地往后一靠。
可她却明显感觉他在侵占她的领域,他似乎有意靠得更近了,那湿气源源不断传来,让她不由蹙眉。
余光看他又一身湿,她不禁出声提醒:“你把沙发弄湿了。”
少年仿佛才想起来自己一身湿,仍是毫不在意地抬腿翘了个二郎腿,一派悠闲地反问:
“公共区域的沙发应该没说不让淋湿的人坐吧?”
“……”
沙发不大,他身量高,体格大,一坐下就让整个沙发都变小了,她不想和他浪费口舌,当即起身往另外一张沙发走去。
他也跟着起身,却没有跟上去,而是回头看了眼沙发上被水浸湿的一小块深色区域,随后偏头往对面看了过去。
感觉到他的视线,她不着痕迹地侧身,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系列行为有多欲盖弥彰。
她想着只需要像在学校里一样不搭理他,等到他自讨没趣了自然会走。
然而少年却仍站在原地,大大方方地看着她。
?随后他出声打破了沉默:“说起来,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她稍稍抬头,侧边的脸被头发遮挡着,可事实上,哪怕她再有意避开,他的视野下仍是一览无遗。
就那巴掌大的脸,皮肤还白,那么夸张的伤痕,哪里说藏就藏得住的?
他似是感慨:“还是得感谢这场雨,虽然和某人住一块,坐一块,但出了学校和家门就是陌生人了。”
她低下头去,仍是不搭理他。
他也不在乎,自顾自地往前走近了两步,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她虽有意遮挡,但他这个位置已经足够将那半张脸看得一清二楚。
他不动声色,垂眸看着她衣领下若隐若现的伤痕,觉察到她的防备,轻笑一声:“别紧张,就是问你点事。”
少年在她眼里看到了疑惑,黑眸微亮,一笑置之:“你打算给猫起什么名?”
起名?
裴望舒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这事,愣了一会,刚要开口却被他打断:
“别着急拒绝,我是诚心来征集你的意见的。”
她意外地抬起眼来,却见他那藏在鸦羽似的眼睫下的黑眸微微闪烁着。
她下意识避开他执着的视线,搭在腿上的手不禁拢了拢,又松开。
思虑了一会,她依旧低着头:“我的意见不重要,收养的人是你,你起会更合适。”
她的反应在他的考虑之中。
他却只是用那双沉沉的黑眸望着她,也没立刻开口。
好一会,他才收回视线,看向别处:“……我不会,你来起。”
“……”
她有些意外地在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随性和意料之外的别扭,这是他从来不曾有过的,让她诧异之余,也多了几丝疑惑。
她稍稍侧目,却只看到了他的侧脸,少年的侧轮廓十分立体深刻,高挺的鼻梁隆起顿感十足的驼峰,下颚转折锋锐,下巴兜翘圆顿,一双黑眸不知望向何处。
他瞧着不像之前那样傲慢霸道,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反倒是整个人立体了起来,不再只有坏的刻板印象。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也没必要去思考和理解这其中的原由。
再度收回视线,她看着手里的单词本,态度坚定地拒绝:“你还是麻烦别人吧。”
少年望着她一副将自己封闭起来的样子。
她那总是明亮澄澈的眸中此刻一片清冷,如即冰封已久的黑色潭水,毫无生气。
“为什么?”他问。
她握住隐约作痛的小手臂,声音很轻:“我没有精力思考别的事情。”
触及她那熟悉的冷漠姿态,甄诚有种回到了第一天认识她时的错觉。
只是一个周末,不到两天的时间,她身上那股人情味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给周围的人竖起了无懈可击的铜墙铁壁。
就算是他,心里都有股说不上来的莫名情绪。
她就像一只缩回刺里的刺猬。
然而,他却笑了出来,将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一声轻笑,随即爽快道:“行,那等你有精力了再告诉我。”
“……”
她实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她不喜欢这样。咬了咬下唇,她抓着单词本的手紧了又紧:“以后别跟我说那些了。”
她始终低着头,没去看他。
他却反问:“你是真的不在乎,还是想推卸责任?”
她没有回答,胸口又闷又堵,她沉默地抬起头来,却撞上了他自若的目光,心下跳漏了一拍。
她不懂,他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她也不懂,那双黑眸里传达出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哪怕她说了多少冰冷伤人的话,始终都无法将他劝退,她不理解,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为何要一而再地坚持?
但现在,望向那双黑眸的深处,她仿佛能看到自己狼狈得无处遁形,让她下意识想要逃避。
她突然感觉喉间发涩,干得有些难耐。
甄诚并不太在意她刻意的疏离和冷漠:“之前说过,随时欢迎你抽查小猫的情况,现在我刚好有空。”
“不用了。”
她直接拒绝。
明显比起她,他才是能更好地照顾小猫的那个人。
他抬眸朝她一笑:“亲眼看看不是更加有说服力么?”
“我对你不至于……”
她刚想反驳,却不经意看到了电梯间里走出来一个穿着灰色西服的男人,她面色微变,当即背过身去。
甄诚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无声地回过头去。
只见西装男子走到门边,看着外头的暴雨,连连摇头,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
只一眼,他便认出了那女人是她的母亲。
他抽回视线转了过来,目光再度落在她一身略显仓促的打扮上,心里多少确定了她出现在此的原因。
那边虽然与这里隔了些距离,但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她背对着,像是要把将所有烦恼都置之脑后。
他凝视着那头乌黑的长发以及宽松衣料下瘦削却挺直的脊背,随后做了个决定——
他个子高,体格也大,站在那就是天然的庇护处,此刻他迈开步伐朝她一步步走近。
听到脚步声,随后黑影落下 她愣住,忍不住回头,他却轻声制止:“别回头。”
她整个人紧绷着,咫尺之近,能让她感觉到自他身上传来的热度和湿气,将她彻底裹挟。
两人虽然同桌,但平日里她都有刻意保持距离,像这样近到几乎快要挨上的情况几乎没有。
“他们还没走。”他低声提醒。
她立刻意识到他是想帮她打掩护,不禁咬住下唇,一双秀眉微微蹙起:“我不需要……”
“不,你需要。”
他直接了断地打断了她的话。
她垂下脑袋,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她是不想麻烦他,但眼下比起心中的烦闷,她更不愿去面对后面的那两个人。
最后她还是默许了他的帮助。
少女长发披散,少了几分平时的冷硬,多了几分温柔,两人站在一起,她的身形十分单薄,被他遮了个严严实实。
那宽松的居家服套在她的身上并不太合身,她太瘦了,肩膀撑着衣服,领口有些偏大,露出一部分的锁骨,以及那一道道藏在发间,和衣服间的若隐若现的淤痕。
他眯了眯眼,猜测那罩在衣服之下身体上全是伤痕。
他想起了周五家长会时的情形,她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旁她那过分美艳的母亲却始终皱着眉一副不悦的样子,后来甚至不顾影响当众将她扯走。
老实说,看到她受伤的一刻,他差点以为是不知死活的沈高远干的,但凑近看,能在她身上留下这么多明显伤痕的人,也只能是她的家人。
图什么?
像她这样的孩子应当是深受父母喜爱的才对。
还以为是娇生惯养出来的乖乖牌,想不到居然是棍棒教育出来的“状元”。
黑眸敛去情绪,他垂眸询问道:“换个说话的地方如何?”
话音刚落,能看到她整个人都绷紧了,十分的不情愿,但他仍是一笑置之:“这不是个好说话的地方,你好歹体谅下我现在还一身湿。”
她没有回答。
少女身体微微前倾,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那完好的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