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年夜饭如往年一般安静。
饭后陈璃把碗筷收拾到厨房，低声对母亲说：“我在学校后面那个楼盘买了套房子。”
母亲的手指一顿，偏头看向她。
“这里没电梯，摔下去折寿。你还没退休，搬太远不方便。”
陈母皱眉：“大过年的，讲这种不吉利的话。”
“这是告知。如果你愿意搬就搬过去，不愿意就算了，反正我会出医药费。”
陈母沉默不语。
她接着问：“洗碗机是装在这里还是装在那？”
“你今年打算结婚吗？对方是你说的那个大小姐吧。你嘴笨，用在我们……我身上，还不如多讨人家喜欢。”
“谢谢妈妈照顾我的想法。”陈璃说，“她很喜欢我。”
陈母被她意外直白的语言一惊，被刺伤般收回手。
陈璃看她母亲的侧脸，唇角带上两分笑意。
约会的时候咖啡店老板说，林央教她的时候很像教小狗转圈握手，简直是人性掌控大师。
其实他说的没错。虽然带了点揶揄，她却很认同这种说法。积年累月的自我忽视让她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偏离了应有的轨迹，如今待人处事的点滴都是林央帮她搭建起骨架。
她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紧紧跟在她身后，生怕一转眼大人的背影就消失在视野里。
而林央毋庸置疑不会丢下她。她也……不会容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你可以晚一些再告诉我你的决定。洗碗机你上次去我那里应该见过了，很好用。科技发展就是为了不费这些事情来做家务的。”
陈母的嘴唇抿得更紧，上次并不是什么好情况。
她说：“妈妈并不是不允许你玩那些东西。你现在长这么大了，有自己的工资，只要不违法乱纪，想干什么都可以。”
“只是爱好，类似有的alpha易感期会给老婆织毛衣。”
陈母眼睛一亮，面色却更加严肃：“这是解释吗？”
“如果你不需要解释，我也可以不解释。我不让你去的原因只是因为以前门上连门把手都没有，现在三十岁的我被那种生活折磨出毛病来了，需要个人空间。我不喜欢你或者他进我房间，会让我想到有人拿斧头劈我房门的那个晚上。”
母女俩又陷入沉默。
“央央的父母最近从国外回来了。她问年内要不要两家一起吃个饭。”
“咔！”
瓷盘毫无防备地躺在洗碗盆底，陈母惊喜到几近惊恐地睁大眼，嘴唇微微颤抖。
“真的？”
“她父母常年天南海北的玩，二哥分管海外事务，欧美来回跑。也只有过年能勉强凑齐了。”
“哎呀！”
她连忙在围裙上蹭干手上的水，抬脚跨出厨房半步，忽然又收回来，小心翼翼看着女儿。
“那……央央是吧？她定时间了吗？”
“按林央的家庭定位，最近都方便。具体看你，只是通知他。他有没有时间都一样。我不是很需要他祝福。”
她们并未压低声音，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陈父转头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转了回去，拔高声音接电话。
“哎，高云爸爸。新年好新年好。你们家高云在学校表现……”
陈母收回目光，低声说：“人家家里都是做生意的，也不好拖到太晚。你看初三怎么样？”
陈璃点头：“我会问问，大概就在初三了。”
“早知道之前就买几件新衣服了……”
她看着母亲脸上的褶皱：“明天去也不耽误。况且，我现在很能挣钱。”
陈母脱口而出：“你一个小孩子谈什么有钱不有钱的！”
“我现在住的那套公寓，每个月都可以买一套。不影响生活条件，能存下钱。”
开给研发部的提成高到吓人，陈璃反倒成了他们三个里到手工资最高的一个。
林央一半是真的感慨，一半是给好闺蜜说好话，没少在她面前感慨。
“说房子可能还不好理解，不过你以前见同事背过的那个包，你女儿的女朋友能用自己的工资买一面墙。我工资比她高，说得够明白吗？”
陈母目瞪口呆。
“你喜欢那些吗？我还没学会怎么讨别人喜欢，但如果你想要，我们可以去买。当暴发户也没关系，钱的来源都是正当的。我挣的是我应得的钱。”
陈母握住她的手臂，良久叹了口气松开。
“好吧，妈妈当初可能确实错了。你的决策是对的，所以现在这么……好。”
陈璃很少从母亲口中听到直接的夸奖。她歪了歪头。
“能挣钱不代表我现在过得很好。”她纠正，“我现在变成了一个很厉害的人。我的专业能在未来造福很多人。能从事这样的工作，我很幸福。就算老板没给我开这么高的工资，我也会继续做的。”
母亲常年握粉笔而粗糙的手掌抚上她的后脑，她顺着那很轻的力道把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
“我只是一直想被看见……我的真实想法……”
但林央说的没错，不光是社会里，即使是在家庭中，话语权还是会和金钱挂钩。
她已经经济独立很多年，如今终于有了后盾，不必患得患失地藏着手里的金币。她可以摊开手掌向母亲展示上面的花纹，询问用它换哪匹布料最好。
母女俩少见地加入些温情的成分。
饭后她回到房间。门锁早在十年前就换过，原先空洞的位置填入新的门把手，却不是她记忆里最顺手的高度了。
她想了想，打字：“初三那天请叔叔阿姨吃饭方便吗？”
想了想，又删掉：“叔叔阿姨哪天有时间吗？我想请他们吃饭”
手指放在回车键上往上一滑，她在数九寒天额头冒出几滴汗：“我想”
对面盯着“正在输入中”五个字来来回回若隐若现十几分钟的林央，仅用十秒就打出了一句话的好成绩：“我爸妈说要见你，叔叔阿姨什么时候有时间？”
这次陈璃秒回：“初三”
妈呀。
林央也是没脾气，迅速回复：“有时间。我三哥整天在外面海吃，让他订餐厅。你明天拿我副卡带叔叔阿姨出去买几件新衣服吧。”
她幻视陈璃在对面对手指，过了一小会才回：“会不会太破费了？”
林央面无表情：“要等领过证才好把银行卡信息改绑。我就想看你的消费记录发到我手机上。”
陈璃顿时变成开水壶，头发都要竖起来变成冒蒸汽的样子。
“至于别的见面礼，你可以咨询刘景寻。他去年送的东西我家里人还挺喜欢。”
刘景寻还干过这事？
一股奇怪的感觉从心底蔓延到整个肺脏，呼吸从自动挡默默改成手动挡。
她几乎立刻切成老板的聊天界面：“给老婆家里人送礼应该送什么？”
她离异的老板看来挺闲，秒回：“？”
接着就是一个电话打过来。
陈璃吓得差点把手里的手机扔出去，划开通话界面。
“鸟。大过年的给omega发消息不好吧，是不是太不检点。”
陈璃脑子一呆，忽然想起对面莫名熟悉的声音：“可刘总不是一个人过年？”
对面呵呵笑，声音冷得结霜花：“他有老公有儿子，为什么要一个人过年？你还想邀请他一起过年？没见过这么……的alpha。”
陈璃疑惑地张嘴：“可是据我所知，你好像是个未婚先育、乱搞ao关系的alpha。况且你为什么会拿着一个单身omega的手机？”
“……”
墨墨急得一连串叫爸爸，用人类幼崽特有的铁头撞他爸的肋巴骨。刚刚还在播放小熊□□和他的朋友们，现在屏幕上那只粉红色的猪忽然不见了，爸爸还很生气。
“你才是那个不检点的alpha吧。”陈璃认真地说，“不检点的人看谁都不检点。”
刘景寻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撞上齐怀邈心虚的眼神。
他冷漠伸手。
“陈璃？……嗯，去年我是去过央央家一趟来着。待会我把清单找出来，你参考一下吧。”
“好，没事。他脑子不太好，别放在心上。”
墨墨没了□□和小猪，瘪嘴坐在老爹旁边。他倍感无聊，抬头天真地问：“爸爸你脑子不好吗？”
齐怀邈：“……”
他贴在儿子耳边威胁：“再问你就去找小叔。”
新出厂的小人类还不该看春晚这种糟践人的东西。爸妈分坐在两边，他抱着手机看小熊□□，脑袋里想着昨天奶奶烤的脆脆猫耳朵。和跳跳虎的耳朵还挺像的。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忽然生出名为愧疚的感觉，呜咽一声钻进omega怀里。
刘景寻不明所以，拍拍小孩的背。齐怀邈趁机把儿子和他妈一起搂在怀里。
陈璃跟林央通了气，小女友对前夫哥登堂入室的行为也倍加唾弃。
把购物清单一一记在备忘录里，时间早已走过十二点。她错过了电视里的新年倒数，窗外的灯火一盏一盏灭了。
城市安稳地陷进新年的第一场安眠，而被它包裹着的陈璃站在阳台上。远处的天空被市中心的灯光映成淡紫，她神情平和。
只是有些睡不着罢了。
虽然理智告诉她，现在一切快要尘埃落定，可心却砰砰跳个不停。
去岁的一切就像一场美梦。上一个农历年的结尾，荣霆向她抛来了橄榄枝。业内巨头虽显出颓势，还是毫无压力地解决了困扰她许久的财务问题。
她的人生由此顺利的不可思议。第一次有了足以落脚的地方，能够心无旁骛地专注于手头的研究，交到了志同道合的友人，还……遇到了想要共度一生的爱人。
多像一场幸福的走马灯，而她心甘情愿沉湎其中。
只愿终生不要从美梦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