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以后，地球江户，真选组屯所。

冲田总悟的睫毛微微颤动，如同破茧的蝶翼缓缓张开。

从未想过这么个简单的动作，竟然会如此费劲。

他几乎用尽全力才勉强把眼睑推开。

但下一秒，他又猛地把双眼闭上。

糟糕，看到脏东西了。

“总悟！”

“总悟他睁眼了！”

“太好了，我去通知局长跟副长！”

围绕在身边的嘈杂声以及远去的脚步将他拉回现实，冲田总悟深吸一口气，重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几张背光俯视的脸，阴森森的，活像是在进行着某种遗体告别仪式。

“你们……”声音沙哑，嗓子像是被粗糙的砂纸磨过，干涩生疼，冲田总悟活动了一下喉咙，却发现连唾沫都弄不出来，于是，他抬了一下手，“水。”

这群粗神经的钢铁直男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去找水。

“来了来了，水！”

“放下那个热水壶，拿水杯！”

冲田总悟慢慢撑起身子，接过杯子一饮而尽，随即环视众人，问：“你们都围在我这儿干嘛？”

所有人同时开口，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差点把刚醒来的人又给吵晕过去。

冲田总悟扬手，手背“piapiapia”地刮过每一个发出声音的嘴巴，最后停在山崎退面前。

“你说。”

山崎退把脸往后仰，确保自己处于安全距离后才开口：“总悟，你已经昏迷一星期，一直一动不动，我们刚发现你说梦话，你就醒了。现在感觉还好吗？”

“一星期？”冲田总悟艰难地活动着僵硬的身体，关节像是灌了铅，每一寸肌肉都透着久未活动的滞涩感。

他缓缓扭动脖子：“我怎么会睡这么久？”

山崎退摊了摊手：“没人知道原因，医生也检查不出来，但大家都怀疑，可能跟吉原那边的异变有关系。”

冲田总悟注意到一提及“吉原”，众人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

“吉原发生什么事情了？”

山崎退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思索如何形容才比较贴切：“现在的吉原变成了一座很奇怪的地下迷城。”

冲田总悟皱眉：“什么意思？”

山崎退解释道：“就是字面意思。一周前，也就是你开始昏迷不醒的那天，江户发生了大地震，吉原那边的地下花街震塌了，所有人都被埋在地底下。我们接受命令去抢险救人，拿铲子刨土，好不容易挖开一个入口，进去后却发现里面七弯八拐，跟迷宫似的。而且，我们找不到任何人，哪怕是一具尸体。”

听到“迷宫”一词，冲田总悟顿时感觉眉心刺痛，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浮现在眼前，他抬起手揉了揉额头，压制这些扰乱思绪的杂念，低声道：“迷宫里找不到人，但你们应该能找到别的东西。”

山崎退点头：“这你倒是说对了，迷宫里有很奇怪的人偶。”

人偶？

冲田总悟手上一顿：“什么样的人偶？”

“外观跟人类极其相像，长得很好看，它能够活动，还能够战斗。”

“机械人偶？”

山崎退摆摆手：“不不，不是那种地外宇宙公司的产品，是陶瓷人偶，腔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空气。但见鬼的，它就是能动，而且动起来很自然。”

冲田总悟放下手，用一言难尽的目光打量他：“你观察得蛮仔细啊？”

“请别用这种古怪的眼神看我，我可是情报调查员，观察与分析是基础，不要怀疑我的专业能力。”山崎退捋起袖子，露出左臂，那上面有一道很长的伤疤，从手腕斜向手肘处，“这是两天前我下地宫时，人偶在我身上留下的伤痕。”

冲田总悟端详伤口，意外道：“两天前的伤口才恢复成这样，刀锋很锐利啊。”

山崎退颔首道：“是的，她们用的都是陶瓷刀，但锋利程度超过了我们的兵器。”

虽然很在意人偶的情况，但是当前还有更重要的问题。

冲田总悟抛出新的疑问：“这事跟夜王凤仙有关系吗？”

夜王凤仙是来自地球以外的天人，传说中宇宙最强种族夜兔中的王者，不仅实力过人，还是宇宙知名海盗集团春雨的创始人兼第七团长，地位“崇高”。

他长期霸占着吉原花街，成为那里说一不二的统治者。

幕府曾经试探过几次，挨过教训后，再也不敢招惹。

吉原若是有异常，那大概率跟这家伙有关。

然而，山崎退又一次摇头：“不知道，现在完全没有那个天人的消息。幕府下令让我们跟巡警队进入迷宫探索，我们轮流组队进入搜查，没找到任何跟他相关的线索。我们都觉得他跟其他被埋葬的人一样，可能都已经死了。”

毕竟，夜兔再强也只是血肉之躯，长时间被困在地底下，没有任何补给，他很难挺得过来。

冲田总悟抬手揉了揉刺痛的眉心，低声道：“未必是死了，可能是被关在了比较深的底层。”

山崎退下意识追问：“你怎么知道？”

冲田总悟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给我纸笔，我要写点东西，快！”

一声令下，众人再度忙碌起来，四处寻找。

山崎退没动身，留在冲田总悟的旁边，观察着他的神情跟举止，试探性地询问道：“总悟，你在睡梦中一直呼喊着‘神威、神威’，那是什么？”

“神威？”冲田总悟瞳孔骤缩，低声念叨这个本应陌生的名字，脑海里沉寂着的记忆瞬间被唤醒，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曾经附身于“莱欧斯·图丁”，以及与那个名为神威的家伙进行了一次激烈的交锋。

他下意识抚过自己受到致命伤的地方，脖子被穿透的冰凉已然消失，平整的皮肤没有留下任何疮疤。

唯有胸口传来强烈的心悸，那大概是落败后的愤怒与不甘……吧？

冲田总悟沉默片刻，道：“他算是我的死敌。”

山崎退听着他迟疑的语气，微微眯起眼睛：“那么，副长对你来说，算什么？”

冲田总悟毫不犹豫道：“心腹大患。”

山崎退一听他果断的回答，顿时忍不住笑了，接着又用调侃的语气询问：“神威跟副长是同级别的心腹大患吗？”

当然不一样，冲田总悟心里立即有了明确的回答。

但他没有说出口，反倒皱眉盯着山崎退的笑脸，语气不善道：“你笑什么？”

山崎退赶紧收敛笑容，正色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开心的事情。”

肯定不是在想什么好事，冲田总悟在心里嘀咕一句。

他不该继续这个话题的，淡淡道：“不说了，人已经死了，没什么好说的。”

死了一千多年，早就尘归尘，土归土了。

他转过头看向自己身旁，那里躺着一把刀，是他从浪人手中夺取的劣质兵刃。

而他心爱的佩刀菊一文字，依然不见踪影，仿佛遗落在那个匪夷所思的迷宫里。

——我还挺喜欢你的。

——离开这儿，二世，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

脑海里还回荡着那人傲慢又轻快的笑声，眼前仿佛浮现出那张因激战而兴奋愉悦的笑脸，湖蓝的双眸熠熠生辉，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可惜了。

红颜白骨，终究只是幻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