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淅沥,竹烟斋内灯火昏黄,最近进入梅雨时节,偶尔会这样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好不惬意。
萧烬推开久未归返的房门,一股冷寂的气息扑面而来。案几上积了层薄灰,云清岚临行前翻阅的典籍仍摊开着,砚台里的墨早已干涸。他指尖拂过那些泛黄的纸页,仿佛还能触到师尊残留的温度。师尊走了好些天了,他也在门中的公文书中埋头苦干,虽然门中的弟子少了许多,但每日该做的事还是少不了,明凡师叔热火朝天的在练武场带着众多弟子练武,拉练时长都拉长半个时辰,让人苦不堪言 ,而他还要抽空额外加练师尊留下的功课,几乎抽不身来。
“师尊……” 他低声呢喃,整理着案上的文件,逐一分类放好,目光落在案角一摞被镇纸压住的文书上。那是?他顺手拿起来,打开一看,是云清岚整理的历代掌门手札,最上面一页用朱砂圈出了“清虚真人”的名讳,旁批两个小字——
棋子?
萧烬一愣。
他小心翻动手札,发现云清岚在第十一代掌门的事迹旁做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闭关三月,剑冢出关后性情大变……”(旁批:知晓真相?)
“三年未归,归来时受伤闭关……”(旁批:哪儿?怎么受伤?)
“死于剑阵,魔钉入骨,遗言……”(旁批:棋子?)
字迹潦草急切,甚至有几处力透纸背,显然云清岚当时心绪激荡。萧烬抚过那些笔迹,胸口发闷。师尊查掌门的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棋子又是……
窗外春雷炸响,雨势骤急。
萧烬猛地合上手札,唤出溯魂镜,反复查看自己的记忆,在他诸多的轮回里,他没有过多关于清虚真人的内容,只听闻他是个人物,一个早就死了的人,有什么重要的事留下吗?借着烛光,萧烬坐下,继续翻看有关于清虚真人的记录,似乎从师尊闭关出来后,一切都偏离了轨迹。他攥紧拳头,心脏不安躁动——
回到当日云清岚出行当天。
下午,云清岚一行人御剑来到御兽山庄附近,半途下起了雨,他们赶路更加加快几步,在半空中看去,雨幕中的御兽山庄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高耸的木楼间架设着无数索桥,各色符箓在风中猎猎作响。
结界感应到他们的到来,缓缓地打开一道缝,云清岚等人顺利进入其内。
“恭迎凌霄阁各位道友大驾光临,”御兽山庄的庄主邢正业率领其弟子站在门前恭候,“见过凌霄阁的代理掌门,云真人,久候了。”
“邢前辈,别来无恙,”云清岚收剑,其余同门也纷纷落地,他站直腰杆回礼,抬眸一看,结界笼罩下的山庄门前竟无一滴雨滴落下,此处阵法很是玄妙。
“小小法术,不值一提,”邢正业浅笑,“里面请,云真人。”
“邢前辈客气了,论阵法,天底下没几个人能比得过前辈您。”云清岚附和道,而后又叹息,“几年不见,前辈怎么愈发和我生疏了,以前不总爱唤我云小友吗?云真人这个称呼可担当不起。”
“……”邢正业瞥了他一眼,金丹流转,灵力充沛,天生剑骨,是年青一代的翘楚,飞升成仙或许真的有可能,若是庄内有此等人才,何愁至此,“如今以你修为境界,唤你一声真人也不为过。”
“呵呵,”云清岚一时尴尬,“机缘巧合罢了。”
两人有一下没一下的聊着,忽地,云清岚瞧见亭外走来一抹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瞧,“白芷师妹。”
“云师兄!”白芷闻言,快步迎来。她今日未着门派服饰,反而穿了件素白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玉兰,清丽如雨中初绽的花。
两人尚未寒暄,一名紫袍男子突然插到中间:“云前辈安好!”
云清岚看了一眼顿时沉默不言的白芷,又看向这位男子,此人面容俊秀,眼底却藏着阴鸷,看他衣着打扮,手持折扇,腰间玉佩刻着药王谷丹纹,像是药王谷的高阶弟子,他身后还跟着几位同门 ,推挤着把白芷挤到边上去,“家师特意嘱咐晚辈代他向您问好。”
正人是药王谷现任带队弟子——周子陵。他故意侧身挡住白芷,假笑道:“谷中事务繁忙,白师姐还是先去清点药材吧。”
白芷抿唇不语,直到云清岚递来一个安抚的眼神,才带着几位随行弟子离去。
“你是?”云清岚冷眼看着他。
“云前辈,晚辈周子陵,大周的周,子曰的子,丘陵的陵,怀乡河闵坊县人士,今年二十,是谷主的亲传弟子,今日前来……”
“等等,”云清岚伸出手制止他的滔滔不绝,拿出药王谷的玉简,问,“此玉简可是你传讯与我?”
“?”周子陵眼睛一转,连忙拱手道,“自然是我,这是我门……”他看了一眼尚在旁边的邢正业,欲言又止。
邢正业很有眼力见,找了个借口有要事要忙,带着其他弟子先行离开。
“云前辈请放心,家师已无大碍,前些日子他老人家练功急于求成,一时不小心走岔险些走火入魔。”
见他没有继续往深处说,云清岚也不便多问,点头,“无事便好,等这边事情处理完,得空我拜访一趟药王谷。”
“那太好了,药王谷随时恭候云前辈。”
“哟!药王谷何时轮到外人做主了?”一道娇媚嗓音突然响起,合欢宗长老柳如烟扭着腰肢走近,红纱伞下露出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她指尖轻佻地勾向云清岚下巴:“云郎怎么瘦了?是不是你那小徒弟伺候得不好?几年不见,这张脸倒是愈发让人想念的很~”
云清岚后退半步:“柳长老自重。”
“装什么正经~”柳如烟掩唇轻笑,“你那宝贝徒弟呢?上次他骂我徒儿‘妖女’的账还没算呢~”
她身后跟着四名佩剑弟子,为首的红衣少女冷笑:“萧烬他人呢?莫不是怕了?再打一架!”然而云清岚身后并无萧烬的影子,唯有沉默寡言的金子墨,若不注意看,都不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
“小的不在,柳长老若想切磋,云某随时奉陪。”
“哎呦~”柳如烟指尖勾住他袖角,“谁要跟你打架?人家是想……”
正说着,血煞殿的玄铁战船撞破云层,船首狰狞的骷髅旗撕开结界。执事厉无锋跃下甲板,腰间弯刀在地上犁出火星:“血煞殿厉无锋,特意前来助战!”
“厉执事倒是忠心。”天机阁飞舟上传来轻笑,新任长老莫怀空缓步而下,身后跟着的林沐阳让云清岚瞳孔微缩。这位昔日好友面容似乎更加苍白,天机阁长老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仿佛一具行走的傀儡。
“林沐阳,”云清岚指尖凝起探灵诀。
“云兄,”林沐阳木然回礼,袖中却突然飞出一只纸鹤,悄然落入云清岚掌心——是传音密符。
莫怀空似笑非笑地瞥来:“听闻凌霄阁首座聂鹏海重伤未愈?”
“多谢前辈关心,聂师兄伤势并无大碍,正在闭关,不日便会前来汇合,”云清岚面不改色,“倒是听闻百花楼突然歇业,莫长老可知缘由?”对于此事,结果竟然不了了知,天机阁好一个一手遮天。
“门内琐事罢了。”莫怀空袖中罗盘突然疯转,“就像贵派护山大阵近日灵力波动异常……谁家还没点小秘密呢?”
此时林沐阳的密符在掌心发烫,云清岚借整理袖口查看,上面只有潦草几字:“门中有细作,小心自己人。”密符随即消失不见。
血煞殿的厉无锋突然拔刀指向地图:“少废话!三日后子时,各派从此处……”
“厉执事怕是弄错了。”邢正业突然放出威压,身后的三头赤焰鹫齐声尖啸,“这里,是御兽山庄。”
云清岚按住震颤的佩剑,看着各派心怀鬼胎的面孔。结界外阴云密布,暴雨将至的风裹挟着腥气——那不只是雨的味道,还有蛇祸乱苏醒前,从地脉渗出的腐朽气息。
“幽魂谷东南角三丈之地属我血煞殿管辖!”血煞殿执事厉无锋拍出一张泛黄地契,“剿蛇之事,岂能少了我等?”
众人看着地契上指甲盖大小的标记,一时无语。
莫怀空则笑眯眯道:“我等也是前来‘帮忙’的,飞舟上物质齐全,带来的弟子也是精英中的精英……”他特意在帮忙两字上咬了重音,“不像某些人……”
云清岚冷眼扫过这些一张张陌生面孔,这些人,都不安好心。
趁着众人争执,云清岚一人偷偷溜走与白芷闪入一处废弃兽栏。
“苏谷主的事,你知道多少?越详细越好。”云清岚布下隔音结界。
闻言白芷眼眶倏红:“李师兄走后第三年,谷主最器重的沐师弟也死在魔修手中……”
雨丝斜斜扫过兽栏残破的窗棂,白芷的声音裹着潮湿的水汽,在结界内幽幽散开。
“沐师弟被魔修掏空金丹那日,谷主抱着尸身在炼丹房坐了三天三夜。”白芷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后来他突然开始闭关,再出来时……”
她突然哽咽,云清岚看见一滴泪砸在石桌上,在积灰中晕开浑浊的圆斑。这让他想起多年前药王谷春日宴,苏无尘举着新酿的百花酿冲他挑眉:“云木头,敢不敢比谁先解了这‘千机醉’的毒?”那时的苏无尘眼中有光,不像现在——
“他炼出了‘兽元丹’。”白芷颤抖着掏出一个玉瓶,“还、还用活人试药,那些试药者会先长出鳞片,皮肤会逐渐溃烂,但修为……暴涨三倍,随后又用别的药丹把这异象压下去,用于修缮皮肤,但自此后一直要服用药物,用量也越来越大,根本没有可治的余地,皮肤愈合根本追不上溃烂的速度……”
云清岚接过玉瓶的瞬间,这不是错觉——瓶中黑色丹丸表面,竟浮着一层与蛇鳞相同的幽蓝暗纹。
“试药者最后都顶不住,疼痛不已,夜夜都能听到他们的撕心裂肺求救声,最后变成了怪物,终日不得见光。”白芷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但谷主说这是‘必要的牺牲’,他说……说这世间很快要迎来大劫,他们丹修没有保命的本领,唯有此法可保药王谷传承。”
雨声突然密集如擂鼓,云清岚凝视着丹丸上诡异的花纹。这不是苏无尘会说的话,那个宁肯剜自己血肉试药也不伤百姓的医痴,那个在瘟疫中三天三夜不合眼的药疯子……记忆中的面容突然与天机阁那些陌生长老重叠。
“前日谷主突然发狂。”白芷的指甲几乎掐进她皮肉,“对外说是走火入魔,其实不然,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三位长老压都压不住 ,还被谷主重伤,险些当场丧命。”
“他们可还好?”
“无碍,谷中有上好的丹药,长老醒来之后要求要对谷主的事要保密,我也是偶然撞见那日发生的事才得知,实在是太怪了,谷中上下乱糟糟的。”白芷叹气,“现在谷中分作三派。”她松开手,“以周子陵为首的激进派要继承谷主的‘伟业’,保守派想焚毁所有禁药,还有我们这些……”
她突然噤声,结界外传来周子陵故作关切的呼唤。云清岚捏碎传音符,在符灰飘散前低声道:“试药者的鳞片,可否取来一观?”
白芷瞳孔震颤,最终咬牙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