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餐桌上,母子两人相对而坐,相顾无言,各自低头沉默地咀嚼嘴里的食物。
半响,徐惠媛放下刀叉,优雅地擦着嘴道:“权家那孩子我是挺喜欢的,你见过之后感觉怎么样?”
“她挺好的,就是和我不合适。”徐慕研说。
“人好就行,合不合适以后有的是机会培养。”
鸡同鸭讲,徐慕研垂下头不再讲话。
餐桌上又响起单一的银筷碰撞声。
徐惠媛年过四十,偏好清淡饮食,所以餐桌上多为菠菜、西兰花、鸡胸肉等营养丰富且低油低盐的食物。
她轻啜一口花茶,道:“不要整天扑在公司上,也要抽空去看看你弟弟们。亲人之间,也得多走动多维系,否则时间一长就淡薄了。”
弟弟们,说的自然是徐家捧在手心里的那对双胞胎。
徐母让徐慕研多去主宅走动,无非是想让他在老爷子面前多露脸,刷些存在感,好提醒对方别忘了还有他这样一位外孙。
虽然MG娱乐在韩国娱乐产业中占有重要地位,但是与涵盖多个行业的巨头Hana集团相比,无论是从规模还是影响力方面,都存在着明显的差距。
Hana集团作为一个多元化的大型企业集团,年收入以千亿计算,仅Hana电子一家子公司的年营业额就达到了数百亿美元,而MG娱乐去年的营收不到其百分之一。
随着岁月的流逝,老爷子步入到人生另一个阶段,将重心从公司转移到家庭,开始享受儿孙绕膝的快乐。
“儿子,你听到了吗?”没得到回应,徐惠媛曲指在徐慕研面前敲了敲。
徐慕研九岁被送到她大哥家里,快要成年才回来,与另外两个儿子相比,和她的关系实在疏远了些。
徐惠媛试图修复这母子关系,但有心无力。徐慕研总一副冷心冷清的面孔,她常常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这会儿,徐慕研淡淡应了声。像是一个不倒翁,被人推了下又弹回来,摇摇晃晃立在桌面,让人撬不动他分毫。
见此,徐惠媛心底各种纷杂情绪皆化成一股无力。
“在赫出国了,这偌大的房子里连陪我吃饭聊天的人也没有。”她边叹气,边看徐慕研的反应。
徐慕研将嘴中食物咽下,斯文道:“您不用担心,他去巴黎参加时装周,下礼拜就能回来。”
徐惠媛暗示失败。
吃过晚饭后,捧着本圣经在阁楼诚心做祷告。
她自觉福报不够,所以丈夫早逝,人到中年时两个儿子突然出柜远渡重洋,留在身边的小儿子也和她不是一条心。人在跟前,魂儿却不知道飘哪去。
晚上的月亮圆而明亮,泛着柔和的光晕。
徐慕研推开门时,喷泉水正高高喷起,恍忽间他站在人声鼎沸处,海滩音乐节张灯结彩,流浪歌手在小酒屋廊前弹吉他。
几米外,姜彩莹低头背着手在台阶下踱步,听到脚步声,欣喜地抬头。
她哒哒跑到他面前,转了个圈。
“好看吗?”
只见深蓝色牛仔裤下露出一双红色的玛格丽鞋,头偏圆。
“好看,就像黄桃一样。”徐慕研说。
“怎么会像黄桃呢?明明是红舞鞋啊。”姜彩莹微嘟嘴,不满意这个答案,牵着他的手下台阶。
到了灯光明亮处,徐慕研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嗯,确实是红舞鞋,刚才看错了。”
鞋子是低跟,在沙滩上走,不一会儿沙子全漏了进来。
姜彩莹觉得还是光脚爽快,便拎着鞋子走。
但很快她就罢工不走了,说脚缝里全都是沙子。
“怎么办吧?”
徐慕研蹲下身子,把她脚放在膝盖上轻轻拍掉沙子。
姜彩莹兴味盎然地看着,突然把拍打干净的脚又往沙子里踩了踩,抬起来碰他脸。
徐慕研用手抓住,平静地再次抹掉她脚底的沙子,给她穿上鞋。
姜彩莹:“要怎么做你才会生气啊?”
“你想让我生气?”徐慕研不解。
“我提前知道你会因为什么生气,以后想办法避免,这样我们不就能一直在一起了吗?”
“…我想不出,感觉你做什么我都没办法生气。”
“我不信,你是人,是人就会有情绪。”
徐慕研还是想不出:“那你会因为什么生气?我也要提前想办法避免。”
海浪拍打着他们的小腿,姜彩莹愣了下,随即笑得人仰马翻:“笨蛋!我刚才那番话瞎说的没听出来?感情能靠规避而长久的,古今中外我闻所未闻。”
“……”徐慕研干巴道,“你就喜欢戏弄人。”
潮水退去,姜彩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拍拍屁股说:“该回去了!”
徐慕研垂眸看见沙滩上交融在一起的影子,因为她先站起来,拖曳成两个独立而互不干涉的长影。
他喃喃自语:“如果是这样,好像会生气。”
喷泉向上喷涌的水柱如同仙女教母的魔法棒,稍纵即逝。
天上的圆月被云层遮挡,庭院内重新落入昏暗和寂静。
徐慕研伫立在原地,直到一声轻响唤醒了他。
“部长?”这时,灌木丛后走出一个穿白裙的女生。
此人正是朴佳彗,替补金丽娜成为了 SLOGEE女团的第五名成员。
当初她凭借着清新脱俗的舞风,成功从一众练习生当中脱颖而出,获得了替补资格。
在那之后,徐慕研偶然间发现她原来是司机朴叔和家政保姆的女儿,就住在家里的偏房。
由于他从小寄养在主宅,上了大学后自己一个人搬出去住,只偶尔回家一趟,所以并不清楚家中人员构造。
知道朴佳彗是家里下人的女儿后,徐慕研心里轻轻地咯噔了一下。
娱乐圈惯会踩高捧低,如果朴佳彗被扒出是他家保姆和司机的女儿,那么她在圈内很容易被人轻视和看扁。
被打上low的标签,奢侈品牌代言和资源自然不会向她倾斜,后续在时尚这块版图也很难再有攀升空间。
更何况,她现在是女团的一份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有必要向大众隐瞒这件事。
好在此处住宅隐蔽性强,不会有记者狗仔跟车打扰,否则徐慕研就要和团队连夜公关纷至沓来的绯闻和八卦了。
此时,见朴佳彗出现在这,徐慕研脸色倏然沉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儿?”
朴佳彗手里拎着袋子,见徐慕研将目光落到那儿,举起来对他笑盈盈说:“妈妈让我回来装小菜,和成员们分着吃。”
“大晚上出来活动还穿条显眼的白裙,生怕别人认不出你是吧。”
闻言,朴佳慧脸上笑意一僵,抿了下唇:“对不起部长,我以后会更加小心的。”
徐慕研的脸色没有因她这句话缓和下来,他依旧蹙眉沉声道:“公司只给你们安排了集体交通工具,没有配备私人车辆,你是怎么过来的?”
作为公众人物,总不可能蠢到坐地铁、公交车这些公共交通出行吧。
朴佳彗拎袋子的两只手攥在一起,声音弱弱道:“是我爸来接我……”
她父亲是徐慕研的专用司机,从徐高中起就尽职尽责为他开车,考虑到对方如今上了年纪,所以天黑后徐即使有事需要出门,也不会再叫其开车。
“总之没有下一次。”
“再让我看见你出现这,后果自负。”
-
看着徐慕研离去的背影,朴佳彗乖巧的假面产生一丝破裂,眼底划过不甘。
拽什么拽,不过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就自认为高人一等了吗?
如果这么壮丽豪华的宅院是朴佳彗的,她才不用和母亲挤在花房边又小又破的杂货间呢。
徐家那么大,却不肯施舍给仆人更温暖舒适的床,让他们躺在硬邦邦的地板上。夏天没有空调,只好打开落地电风扇呼呼吹着,肌肤上出了汗摸起来黏腻。母亲说把房门开了,脚丫子朝外会凉快许多,结果第二天小腿被蚊虫咬得满是红肿。
朴佳彗涂着青草膏,远远看上去小腿黄一块青一块。她拎着洒水壶给花浇水,见四下无人,也倒点水在掌心,擦在脖子上凉快凉快。
隔着拱形落地窗,华美的帷幔被佣人层层拉开,男孩肩上架着沉重名贵的褐色小提琴,穿着白衬衫、及膝中筒袜和小皮鞋,正全神贯注地投入演奏中。
朴佳彗仰着头,趴在窗户上偷看,平生第一次懵懵懂懂地明白了丑小鸭和白天鹅的区别。
她知道这是她母亲侍奉的夫人的小儿子,皮肤白得像奶糖,走到哪儿都有人给他撑伞,撑的还是贵族小姐那种洋伞,伞边卷卷的带蕾丝。
为什么这一切不能属于她呢?
帮着园丁大叔一起拔杂草时,看着嵌了黑泥的指甲缝,朴佳彗想到徐慕研拉琴时那剪得圆润的指甲盖,秀气白净,让她羡慕得不行。
按理来说,端果盘这种活儿不应该由小孩子来干,但朴佳彗自告奋勇说她可以,并抢在厨房大婶之前把盘子端了起来。
红黄小番茄上挂着几滴清透的水珠,放在阳光下让人食指大动。朴佳彗馋得口水都要出来,但坐在沙发上的徐慕研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最后一动不动送回厨房,被母亲装进塑料袋全落到了朴佳彗的肚子里。
在小佳彗眼中,徐惠媛会长家已经是她见过大韩民国最有权势的人家。她根本想不明白,这样的家庭还要把儿子送到哪个更好的去处呢?
那时,还很年轻的母亲打着哈欠,拍拍她的小脑袋,说:“豪门上面还有豪门,这不是我们能想象的。睡吧。”
母亲的手很大很粗糙,摸着有层薄薄的茧子,朴佳彗窝在她怀里,心里突然蹿出莫名的惶恐,害怕自己以后也变得跟她一样,继承了她的身份。
“权律哥,可以再帮我一个忙吗?”朴佳彗快步走到黑黢黢的花房角落,眸中闪动着志在必得的信念,“我想要一份徐慕研的喜好资料表。”
成为女团成员还远远不够——
即使在外面光鲜亮丽,但回到这里我还是一个保姆的女儿。能改变这一切的,只有我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将心底的自卑拔除,我朴佳彗才能迎来新生。权俊哥,到时候我也会拉你一把,给你介绍家世优越的富家小姐,拜托了。
-
车内。
权俊把烟掐灭,放在车载烟灰缸里。
挂断了朴佳彗的电话,没有任何喘息余地,紧接着又响起梁暻元的。
权俊没有马上接,特意晾了他一会儿,等第三个电话响的时候才悠悠接通。
电话那头传来梁暻元气急败坏的声音:“怎么现在才接?我有事情找你!”
“拉屎呢。”
“我给你打电话,就算你在拉屎也赶紧夹断。”
梁暻元平时没事不会给权俊打电话,除非有事。
“找我什么事?”权俊说。
“给我查查姜彩莹的资料背景。”
梁暻元现在开始怀疑姜彩莹说她是华国人这件事是假的了,韩语说的那么好,平时也几乎都在和本地人打交道。
长这么漂亮,没准儿是朝鲜女间谍,专冲着他来呢。
权俊一时语塞,无语得说不出话来。
“哑巴了?怎么不说话。听到了就吱一声。”
“明天13:00前发我邮箱,能做到吧?”梁暻元说。
这是打算让权俊通宵达旦替他搜罗信息的意思。
多不要脸呐。
权俊闭了闭眼,太阳穴直突突:“时间太赶,我不保证消息的准确度和全面性。”
梁暻元冷哼一声:“我自己会判断。”随即挂断电话。
打开车窗透气,夜风吹了进来,卷走沉闷的烟味。
算算日子,S大校庆日快要开始了。